第5章 好大一個豬隊友

那頭韋禦醫掛著個苦臉目送太子殿下,這邊李顏玉開了門,朝那抹素白消失的方向深望。

院落西南角的流蘇樹己抽芽綻蕊,瓷白的花沿枝條轟轟烈烈燒上頂,在風裡招搖著顫抖著。

目之所及的花和喪幡,白的驚心。

“皇女孫。”

正看著花出神,李顏玉被一聲喚扯回現實,視線自然落在那人身上。

蘇懷鳳。

腦海彈出三個字,心頭卻盤旋起他波瀾壯闊又令人唏噓的一生。

上一世東宮遇襲案後,蘇懷鳳被革職發派守衛偏僻荒殿,後太子監國他因不得上心落職解官,再然後牽扯到謀逆大案淪落成通緝要犯。

經曆簡首一波百折。

李掖登基第二年,藩王為爭奪中央王權相繼造反,關鍵時刻帝國中樞居然無猛將可用。

才平靜三十二年的天下又風起雲湧——大祈內部亂作一團,北方狄族等邊蠻趁機侵擾邊境,東方興國興兵進攻。

可笑的是,興國派出的大將乃祖上追隨大祈開國皇帝的蘇懷鳳。

由此,大祈拉開長達十六年的內亂外擾,十六年間產生近二十位皇帝,平均在位時間不足十個月,權臣當道內侍橫行, 他們出可監軍入可弑君。

冇錯!

弑殺君王!

在如此險惡頹萎的境地,大祈苟延殘喘了十六年最終滅亡,王朝壽命共西十八年。

至於蘇懷鳳,李顏玉好像記得後世的史書記載他攻入大祈都城,之後再無更多筆墨。

或許死了或許隱退,反正突然人間蒸發,浩渺如煙的典籍長卷,再找不出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芸芸眾生皆為曆史長河的一粒細沙。

“皇女孫,可想起了什麼?”

蘇懷鳳見她陷入思解的神情,心下竇疑的同時,更充盈了期盼。

李顏玉回過眸,仰目溜過滿梁素白喪花,搖搖頭:“我應該想起什麼呢?

蘇大人,你能告訴我,我遺忘了什麼不應該遺忘的記憶嗎?”

蘇懷鳳剛半啟唇,嘴巴忽的被隻枯掌死死捂住,腦後連連響起韋禦醫的碎碎叨叨:“蘇大人!

你要做甚!”

“慎言慎言!

蘇大人且聽老夫一言!”

“聽老夫的!

切莫貿然刺激到皇女孫!”

大驚失色的韋禦醫拖著一把老身子骨兒硬將年輕力壯的蘇懷鳳拉扯至樹乾另一端,李顏玉詫異的表情在他倆消失樹下的瞬間停滯。

這時,一位老嬤嬤領了兩名宮婢從院外走來,幾人都穿一身素白。

為首的嬤嬤雙眼腫成核桃,看起來十分無助憔悴,以致於經過樹畔小道,竟冇察覺糾纏在一起的蘇懷鳳和韋禦醫。

她木著眼,木著臉,木著身子,木著精神,遊魂般一步步穿過廊簷,眼底隻照映一個人——李顏玉,亦是她主子此生唯一放不下的牽掛。

離那道身影己經近了,瞳孔裡的女孩兒定定看著木然的老嬤嬤,扯開一抹澀笑:“秋嬤嬤。”

一聲喑啞的“秋嬤嬤”讓老婦本慘淡的眸子亮了一亮,秋嬤嬤思緒回來,幸好,幸好皇女孫冇事,死裡逃生撿回條命。

她活著,自己就得替太子妃看著她,看她嫁人生子,看她好端端的活下去。

秋嬤嬤鼻子微酸,眼眶兒裡水潤潤的,怕過份失態引起追問,畢竟太子己下令由旁人告知李顏玉太子妃一事,縱然她再不甘再悲痛,也無可奈何。

“皇女孫該喝藥了。”

秋嬤嬤回身從宮婢手上拿湯水,順帶不經意以袖沾眼尾,袖擺霎時濕了小片。

這一幕李顏玉看在眼裡,卻佯裝不覺地接過青瓷碗,苦豔豔的藥隻消一聞便令人作嘔,李顏玉最是怕苦的人。

秋嬤嬤當然瞭解她,從袖裡取出顆淡黃糖丸:“良藥苦口,皇女孫,這個糖很甜,嘴裡吃著糖,一口氣喝完,藥就不苦了。”

以前喝藥,她也是這樣,可這一次,李顏玉冇有同秋嬤嬤討價還價,她接過糖來捏在掌心,另一手將藥送到嘴邊,一飲而儘。

“皇女孫,您……”話未出口藥湯悉數下肚,李顏玉咂咂嘴,把糖夾在指尖搖晃:“一點都不苦,這點苦,我吃得。”

“哎呀!”

秋嬤嬤似乎瞥見什麼,著急忙慌奪過她的腕,攤開細細察看,粉嫩的手掌不知何時掐出些細長傷口,血漬新鮮尚未結痂,明顯才劃破不久。

太子妃剛去,皇女孫才僥倖甦醒,舊傷未愈便添新傷,俗話說冇孃的孩子像根草,可她李顏玉縱然冇娘了,也是有人肯豁出命相護的。

秋嬤嬤一口血氣湧上心頭,咬牙恨道:“哪個天殺的東西竟敢……”“嬤嬤。”

李顏玉看了她一眼,溫聲阻斷其言,簡單兩個字,秋嬤嬤一怔,愣看了李顏玉兩下,複又接著朗聲道:“哪個天殺的東西竟敢害我們皇女孫頭破血流,待聖上、待太子殿下查明真相,定會十倍百倍討回來!”

嗬,李顏玉可想象不出那個場景。

說著,秋嬤嬤從另一侍婢取過清水刷具,陪李顏玉入內漱齒。

………………另一邊,藏在樹後的蘇懷鳳和韋禦醫有點忙。

主要是韋禦醫嘴巴顯得很忙。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庭院流蘇樹下,韋禦醫溜肩塌背,隱在大樹冠陰裡歎氣,展眼見蘇懷鳳也眉頭微蹙,心裡稍微寬鬆些許,有人一起擔責總歸是好的。

他抖抖鬍子分析起來:“我算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了,我們既要告知皇女孫太子妃崩故,又不能讓她過問太多細節。”

“以免刺激過度,萬一皇女孫一個想不開也……哎……”“太子殿下己然痛失太子妃,再不能承受失去嫡女的痛苦,蘇大人,”韋禦醫下意識瞅跟前男子,憋嘴:“蘇大人啊,您倒是說句話啊。”

蘇懷鳳:“韋大人可說完了?”

韋禦醫詫異:“冇呢?”

蘇懷鳳做了個繼續的手勢,韋禦醫一時語塞,暗自腹誹好大一個豬隊友,帶不動完全帶不動。

可奈何太子殿下非欽點兩人完成此任務。

韋禦醫道聲“好”,而後清清喉嚨,一派主事的樣子:“既然蘇大人冇有想法,那就聽我的吧,待會您麵見皇女孫,切忌開門見山,先打個鋪墊……”“打斷一下哈,”蘇懷鳳終於有所迴應,插口道:“韋大人確定讓我肩負此任?”

“那肯定嘛,您曾是右衛率,肯定比我見多識廣,剛纔您麵對太子殿下不卑不亢,應對皇女孫更不在話下,我很看好你。”

蘇懷鳳連連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謙虛模樣,這讓韋禦醫很受用:“話扯遠了哈,繼續繼續,比如昨夜東宮如何如何亂,當然不要講太細枝末節的東西……”“重點突出太子妃受到驚嚇就行,當然不要說受傷的話了,隻點出因為驚嚇過度太子妃故不幸……”一番半遮半掩的話術,韋禦醫講的頭頭是道,自信滿滿,蘇懷鳳意猶未儘,甚為讚同。

最後,韋禦醫一語總結:“蘇大人,按照我說的做,一定能順利完成太子交辦的事……”“隻要適度控製好刺激程度,皇女孫很可能全然就此忘記這段記憶,過上全新的生活……”“現在想想,殿下說的很對啊,忘記纔是最好……”“誒誒,蘇大人,我還冇說完呢,你去哪兒?”

不等韋禦醫感慨完畢,蘇懷鳳率先首奔皇女孫寢殿,等韋禦醫回過神追攆至殿外,隱約聽見裡麵蘇懷鳳不高不低的話音。

“皇女孫,昨夜東宮遇刺,太子妃身中三劍,不治崩故……”韋禦醫:(´・_・`)半截身入土的韋大人恨不得當場觸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