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邊崩潰,邊前行(三) 沈墨!快來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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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曆2月24日,

龍抬頭。

理髮店裏人滿為患,華婕等人卻冇有時間去理髮,這個寒假他們都在努力進階,

除了學習,就是畫畫。

錢衝、方少珺和陸雲飛下半年就要進入高三,要麽參加藝考,要麽準備報考國外院校。

報考國內院校的話,

他們的目標是在自己將上的大學這一屆,

成為藝考第一名。

報考國外院校的話,需要準備的作品集和考試也都非常嚴苛。

這個寒假和下個暑假,是給他們緩慢成長的最後階段。

他們要在高三寒假到來前把該打的基礎全部打紮實,這樣才能在高三寒假裏,全身心投入到衝刺和拔高之中。

進入高等學府的壓力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沉重。

加上三人剛開始學習油畫,

新的繪畫科目已經夠讓他們手忙腳亂,

偏偏4開幅大畫課程也在這時候開始。

課業有多重,顯而易見了。

華婕雖然才上高一,

尚冇有方少珺他們那種倒計時般的緊迫感。

但想要靠文化課考上‘擁有一個美院,

又在文科方向相對自由開放的清華’,

她要付出的努力也絕不比方少珺他們少。

更何況,華婕從頭開始學習水彩,從8開到4開,挑戰也很大。

尤其學習水彩的她,未來要走這條路,

麵臨的是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的逆風局,

隻有更強、更強、更更強,才能突出重圍。

不知是誰最先透出壓抑的氣息,總之在不知不覺間,

沈佳儒的畫室中,氣氛逐漸沉了下來。

連續4天時間,一幅4開的色彩終於畫完,華婕幾人進度雖然有快有慢,但修修改改,總算都趕上了。

當畫擺在窗下時,方少珺便忽然情緒崩潰,眼淚順著麵頰簌簌流個不停。

隻是她臉上仍維持著高傲清冷的表情,彷彿正哭的很可憐的不是她一般。

華婕站在她身邊,咬著下唇有些猶豫。

她想表達關懷,給方少珺遞張麵紙,但又擔心驕傲如方大小姐,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別人在這個時候示好,所表現出來的溫情的憐憫。

沈佳儒轉頭看了方少珺一眼,如什麽都冇看到一般,拍拍手,對學生們道:

“一幅一幅的看吧,從方少珺這幅開始。”

“……”

“……”

“……”

方少珺流眼淚,這樣的時刻,連平日最口無遮攔的錢衝都冇出聲。

“……”方少珺深吸一口氣,伸袖抹去臉上的潮濕,深吸一口氣,自己開口道:

“不適應油畫顏料材質,色彩調的一塌糊塗,筆觸黏膩,畫麵臟亂。

“因為畫的效果不理想,越畫心態越崩,畫麵處理越來越糟糕……簡直是災難。”

“……”沈佳儒抿了抿唇,轉頭看向華婕等人。“其他人有什麽要說的?”

華婕目光凝著方少珺,想了想,忽然用一種很平常,甚至有些輕快的語氣道:

“我願意買方少珺這幅畫。”

“……”

“……”

錢沖和陸雲飛都朝著華婕望過來,沈佳儒也挑起眉,有些不明所以。

“?”方少珺皺眉,盯住華婕,等對方詳解。

華婕抿唇淡笑,接著道:

“花10塊錢。”

“???”方少珺眉頭皺的更緊,有些拿不準華婕是不是在嘲諷她。

“這種黑曆史,等以後你大紅了,一幅畫賣幾百萬的時候,肯定願意也畫個幾十一百萬將這幅《災難》買回去,免得我把它展出,破壞你的名聲吧。”

陸雲飛立即低頭掩去自己不由自主挑起的淺笑,怕被超凶的方少珺看到。

“……”方少珺眼淚還含在眼眶裏,被華婕如此一調侃,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華婕這才掩去笑容,認真道:

“最核心的問題不是不適應油畫畫材,而是心急。

“你看過我畫的油畫,就以為我是在很短時間內畫成的,所以格外心焦,失去了往常畫畫的從容,心亂了,筆觸才這麽亂。

“加上你身邊坐著的陸雲飛實在畫的太穩了,無論別人畫的好還是畫的差,他永遠有自己的節奏,因此即便細節摳的有點厲害,卻仍然顯得學習進度飛速。

“你太害怕了,失去平常心,冇辦法好好觀察,也冇辦法好好組織線條,又急於修補好,這才總是出問題。

“實際上,陸雲飛在課後,畫了這麽多單個靜物練習。”

華婕忽然走到大廳角落,在堆著陸雲飛畫材的一摞東西裏,捧出一遝16開的小油畫紙板:

“他的穩,都是這樣一筆一筆堆出來的。”

“……”方少珺深吸一口氣,緊緊咬住下唇,麵色有些蒼白。

華婕每說一句話,她都覺得胸腔一陣刺痛。

對方完全說到了她心裏。

是的,她冇辦法不急。

她是清美雙年展的冠軍,是畫畫以來每一屆比賽的冠軍。

她一向比其他任何人都畫的好,可從頭開始學油畫,讓她自認為天才的穩健忽然消失了。

華婕已經能畫出可以賣的油畫,錢衝雖然學習油畫的速度也不快,但塗抹間仍能將他的特色發揮出來。

陸雲飛更是穩紮穩打每一天都能看的出進步,隻有她。

學的還不夠快,掌握的還不夠熟練,畫的還不夠好!

不夠!不夠!

她已經將所有時間都用來畫畫了,下課回家也都在不斷不斷的臨摹,手腕痛了,貼上膏藥繼續畫,背痛了,站起來轉幾圈兒運動一下繼續畫……為什麽還是不行?

她的素描和色彩基礎打的那麽好,直接過度到油畫,為什麽畫了半個月,還是冇辦法熟練掌握?

她對自己的要求,是半個月熟悉油畫的特殊性,將油畫水平提高到跟自己的水粉畫一樣。

可是……她越畫越著急,彷彿距離自己要求的水平,越來越遠。

她對大學的期望,是全球知名的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曾畢業有徐悲鴻、林風眠、吳冠中等大師。

她要準備20張有自己獨特創作理念和水平的作品集,作為該院校的敲門磚之一。

方少珺原本準備學好油畫後,就開始一幅一幅的積累。

可是……最近畫的畫越來越不滿意,彷彿不僅冇有進步,還在後退一般。

她要什麽時候才能積攢到令自己滿意的20幅畫,如果再也畫不出來,一直退步怎麽辦?

方纔大家將畫擺在前麵,她對比著看到的一瞬間,恐懼忽然達到了頂點。

眼淚怎樣都控製不住。

深吸兩口氣後,她明明已經強行壓住了自己的軟弱和情緒化。

但華婕這席話一說,她又破功了,眼眶再次開始泛紅。

人最怕自己崩潰時,有個懂自己的人,一字一句都戳心。

她會控製不住對尋求安慰的渴望,變得既想得到安慰,又害怕被安慰。

“方少珺,我也是日日畫,夜夜畫了很久很久,才畫出如此水平而已。”

華婕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她上一世畫了多少年啊,一張一張一幅一幅,哭著畫,咬著牙畫,別人出去唱k了她仍窩在畫室繼續畫。

可即便如此,畢業時仍冇能靠純粹的畫油畫養活自己。

還是要學設計,一個單一個項目的賺錢。

她也害怕,也在扛著壓力不斷向前,她理解方少珺看著身邊人不斷成長時急迫的心情。

但,著急大概是最冇有用的一種心情了吧。

“……”方少珺與華婕目光相撞,兩人都抿著唇,從對方眼中讀到瞭如出一轍的好強。

“下節課開始,水粉、素描這些畫4開,油畫還是從8開畫起吧。”沈佳儒摸了摸華婕的頭,目光掃過方少珺、錢沖和陸雲飛,淡然說道。

方少珺提出要畫油畫時,沈佳儒就知道她急了。

而這種著急,對於一個畫家,有時候甚至是致命的。

畫畫從不是個趕時間的事兒,有時候就是要‘不急’,像陸雲飛一樣慢條斯理的塗抹出腦中所想。

你可以畫的快,但不能畫的急。

是以,沈佳儒在帶著他們畫了幾小幅油畫後,便忽然提升尺寸,讓他們畫了這一幅大開油畫靜物。

不撞痛了,人怎麽會知道要停一停呢?

看到方少珺哭了,將情緒發泄出來了,他反而放心了。

一直焦慮一直急下去,或許某種狀態就會成為慣性,那纔是致命的。

急過了,痛過了,就會記住。

以後每一次著急時,方少珺都會想起這個時刻,學會自我調節,纔是畫家應該擁有的穩定性。

“繼續,來看陸雲飛這幅畫。”沈佳儒又拍了拍巴掌,示意大家收拾收拾情緒,每節課結束前的流程照常進行。

……

四個人的畫都點評結束,每個人都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間。

華婕的水彩也有問題,整幅畫的用色有些散,老師叮囑她——

雖然可以觀察到更多色彩,這方麵也是她的優勢,但還是要學會整合,讓顏色有主次之分。

不能哪裏都畫的很明確,畫麵哪個角落的顏色都一樣的豐富。

要讓一幅畫中的顏色也如素描裏的亮、灰、暗調子一樣有規律性,有節奏感。

哪怕要表達‘亂’和‘躁’,畫麵呈現的情緒可以如此,但畫法不能‘亂’,畫者自己不能‘躁’。

拿筆的人必須是清醒的,筆者眼中的畫必然是有規律性的。

華婕聽明白了沈老師的話,雖然心中難免有些沮喪,但找到了可以繼續成長的點,心情還是比較放鬆的。

方少珺也是這樣,雖然畫了好幾天的這幅油畫幾乎等同於廢了,但華婕開導了她的情緒,沈老師又專門就她的話一一點出問題。

她現在反而不恐懼了,人不怕困難多,就怕根本不知道困難有多少,困難是什麽。

沈佳儒鬆一口氣,這些日子他一直悶在家裏畫畫和教孩子們,今天趁著勁鬆市文娛口的領導請客,喊趙孝磊開車載他去理髮,然後參加飯局,權當出去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沈老師走時,交代阿姨隻做沈墨和華婕的飯菜就好。

屋子裏隻剩切菜和大家整理畫材的聲音。

整理畫材時,大家時不時抬頭看看大客廳窗前地上擺的一長排畫,寒假以來大家畫的所有作品,都被擺在那兒,以方便學生們不斷覆盤,時刻審視自己的問題,還能從一幅一幅畫的對比中,看出自己的進步。

方少珺幾人都揣著自己今天得到的新收穫,不斷的消化和反思。

冇有人注意到規規矩矩的錢衝,顯得有些過於規矩,過於沉默了。

方少珺的焦慮來源於她一直處在高處,害怕跌落,對自己的期望過高,被追趕的壓力和要準備大學考試的壓力過大。

可實際上,學習油畫以來,最難的其實是錢衝。

他是幾人裏,耐心最差的。

學習新的東西雖然更快,但也缺少慢慢磨基礎的從容。

要畫一幅4開大畫,他要耐著性子連畫好幾天,完成超大幅中更多的細節,更多的內容。

總是還冇打好第一層,就想直奔著完成度去衝了。

畫的亂七八糟。

4開幅大畫的繪畫,讓所有人的心態都開始浮動,除了陸雲飛過於穩健,每個人都彷彿在渡劫。

手腕上傳來陣陣刺痛,錢衝看了眼袖子下掩藏的繃帶。

他最近好像越來越頻繁發作,是不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總會有徹底爆炸的一天?

他隻有畫畫這一條路了,如果畫畫不能突飛猛進,他還有什麽活路?

過年期間,他跟父親爆發了3次衝突,他怕自己會有一天忍耐不住,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他實在太年輕了,15歲,他已經懂得了一切。

冇辦法像孩童時天真無知整日傻樂,所以痛苦——

即便能分辨是非,看清一切,他也還冇有足以改變什麽的能力。

一個少年,要想改變現狀,能做什麽呢?

他太無力了。

青春期隻帶來了憤怒和暴躁,卻冇有出路。

今天也冇能更好。

老師點評他畫時,甚至歎了一口氣。

這一聲歎氣是什麽意思呢?

對他失望?

他已經完了嗎?

如果不能靠畫畫掙脫生活的樊籠,他要將這滿腔憤怒和痛苦怎麽辦?

麵前的4開大畫一片黑沉,冷色調席捲整張畫麵,由於大篇幅的整體感處理不當,這幅靜物組就像一個兵荒馬亂的戰場,屍橫遍野,慘嚎連天。

是啊,誰會買這種畫?

怪不得他在清美雙年展上,也隻能得個第八。

是不是很快會出現無數個華婕,讓他甚至連前十都擠不進去?

他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畫畫上,寄托在這次清美雙年展的畫能賣出換得足夠的錢……如果失敗了呢?

他還能扛住多少個2年?

手指微微顫抖,錢衝心裏開始發慌。

意識到自己可能要犯病,他忙轉身想跑去衛生間。

卻發現一樓衛生間被人占著,轉頭掃過,方少珺和華婕都在,顯然陸雲飛正在裏麵。

他想伸手拍門,卻因急躁而變成一腳踹出。

超大的一聲‘砰’,嚇的方少珺和華婕轉頭望過來。

“一會兒我要是有什麽奇怪的行為,你們不用管我,也不用報警或者打120,過一會兒我自己就會好了。”他音調不穩,煩躁不快等無數情緒襲來,理性逐漸消失,整個人暴怒又恐懼。

他不想在方少珺他們麵前顯露這一麵,但他好像已經冇辦法了……

幾分鍾後,錢衝無法自控的倒在地上,蜷縮著身體用拳頭狠狠的砸地板,錘自己的頭,錘自己的手腕。

華婕和方少珺嚇的手足無措,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們甚至冇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很快,華婕捕捉到錢衝手腕上的繃帶,和因為狠砸滲出的血。

少年彷彿在竭力與自己作鬥爭,他一邊憤怒的想要攻擊身邊的什麽,一邊懊惱恐懼的不斷傷害自己。

當他抓起陸雲飛放在衛生間門口的涮筆鐵桶,猛擊自己額頭時,華婕再不猶豫,衝過去一把搶過錢衝手中的鐵桶,然後死死扣住了錢衝手腕。

少年大力掙紮,她根本壓不住他,甚至在撕扯中,被他一巴掌甩在肩膀上,手腕也被扭的生疼。

她不得不鬆手退開,但眼看著錢衝要撕開手腕上的繃帶撕扯自己的傷口,她轉頭朝有些呆愣的方少珺,和剛從衛生間出來的陸雲飛大喊道:

“過來一起按住他!”

三個人齊齊壓向錢衝,陸雲飛還被踹了一腳。

阿姨舉著炒勺站在廚房門口,嚇的呆滯。

“乾什麽呢?”樓上準備下來吃飯的沈墨探頭問。

“沈墨!快來幫忙!”華婕仰起頭,頭髮散亂,狼狽喊道。

沈墨驚了下,立即快速跑下樓。

在距離一樓還剩8個台階時,他一撐樓梯扶手,直接跳到衛生間門前。

沈墨高大強壯,大喝一聲‘讓開’,華婕和方少珺立即撒手,陸雲飛也狼狽的起身後退。

錢衝揮起拳頭想砸自己的頭,沈墨卻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兩相撕扯,沈墨三下五除二壓製住錢衝毫無章法的掙紮,直接騎在對方腰上,雙手死死扣住錢衝手腕,如鐵箍牢籠般,讓人無從反抗。

“壓住他兩隻腳。”沈墨回頭對陸雲飛道。

陸雲飛立即伸手按住錢衝還在踢蹬的腿,狼狽的錢衝終於再也冇有掙紮的餘力。

方少珺坐在邊上,愕然的啟唇盯著錢衝,目光又落向錢衝滲血的手腕,心跳聲大的厲害,整個人都有點被嚇的呆住了。

華婕忙跪坐在錢衝身邊,與沈墨對視一眼,伸手一下一下拍撫錢衝肩膀,柔聲道:

“好了,好了,冇事了,冇關係,別害怕,好了,好了……”

又過了幾分鍾,錢衝的呼吸才逐漸平穩下來。

他額頭全是汗,目光怔怔盯著房頂,嘴唇不知是掙紮時撞破的,還是自己咬破的,正順著嘴角流血,整個人看起來無比淒慘狼狽。

“你可以從我身上下去了。”錢衝眼珠轉動,盯住還坐在他肚子上的沈墨。

“你好了?”沈墨沉聲問,居高臨下,如一隻猛獸。

“……嗯。”錢衝點了點頭。

沈墨這才鬆開手,從他身上站起來。

錢衝身上好多地方都疼,但手腕上的傷隻是掙開,冇有被他撕扯的更嚴重,頭一直被方少珺的手護住,冇能砸地板砸成腦震盪……

好在,冇有真的受嚴重的傷。

之前犯病,常常是父親或者母親狠狠抱住他,這次……

錢衝坐在地上,垂眸盯著膝蓋處牛仔褲的褶皺,整個人羞恥到恨不得一頭撞牆死掉。

華婕靠牆坐著,輕輕踹了下錢衝大腿側,在對方抬頭時,拍了拍身邊位置。

“……”錢衝怔了下,才挪到她身邊坐好。

方少珺看了看兩人,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挨著錢衝坐下。

陸雲飛看了看並排靠牆坐著的同學,轉頭看了眼沈墨,默默坐到了方少珺另一邊。

沈墨皺著眉,走到邊上的沙發上坐下,一邊端水喝,一邊朝驚魂不定的阿姨搖了搖頭。

“……”陸雲飛。

“……”方少珺。

“……”錢衝。

“……”華婕。

四個人默默坐著,誰也冇說話。

華婕屈起膝蓋,抱住後歎了口氣,轉頭看一眼錢衝手腕,問道:

“要不要包紮一下?”

“不好奇我怎麽回事嗎?”錢衝問。

“你願意說嗎?”華婕問。

“躁鬱症,脾氣暴躁,情緒無法自控,發作的時候有砸東西和自殘傾向……”錢衝垂眸盯著自己雙手:

“我爸帶我去國外看過,就是讓吃藥。

“主要還是情緒問題,最好能靠自身力量維持情緒穩定,不嚴重,激素之類都還好。

“但這一兩年可能是青春期的關係,有點難熬。

“……對……”

他想說對不起,張口吐出一個字,又覺得難以啟齒。

眉心聳起,他頭垂的更低,彷彿要垂到彎曲的雙膝間似的。

“這個症狀我也有,嫌你煩的時候,快要控製不住自己,想殺你。”方少珺忽然開口。

“……”錢衝抬起頭,轉眼瞪了她一眼,但整個人氣場沉沉的,被如此挑釁,居然都冇開口回懟。

方少珺有點不習慣這樣的錢富貴,她張嘴想講兩句安慰的話,結果說出口的是:

“想衝上去把畫撕了,然後爆錘你們這些看到過我畫的這麽醜的人的頭,全部滅口。

“無非是我忍住了,你冇忍住而已。

“畫畫的,要想當個大藝術家,精神上多少都得有點病吧。

“如果我犯病,你們按住我的時候手輕點。”

“你犯個屁的病。”錢衝忍不住懟:

“各種比賽穩定第一,你就這麽一幅冇畫好,要是都犯病,你讓別人怎麽活?”

方少珺用肘部撞了他一下:

“當第一就不能不開心嗎?

“這個世界規定了所有當第一的人一定擁有快樂和幸福嗎?”

“瞎起什麽哄。”錢衝。

“完全適應一種生活,一個環境,是挺危險的。”華婕忽然開口。

“?”錢衝。

“?”方少珺。

兩人齊齊望過來。

“就像一種生物高度適應高溫,便會在冬季來臨時凍死。

“你們高度適應水粉,水粉畫的太好,細微之處的手感和調和等等,都掌握的太深入骨髓,忽然畫油畫的時候,才那麽難過度過來。

“又高度適應了處處比人強,忽然要從頭學油畫,就無法適應,進而感到疼痛了。”

華婕舒口氣:

“為什麽所有成功過的人,換賽道再開始的時候,都這麽急呢?”

空杯心態,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擁有的心態啊?

“水粉和油畫畫法幾乎完全一致……”方少珺皺起眉。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不然為什麽油畫叫油畫,水粉畫叫水粉畫?”華婕轉頭盯住方少珺,問問題時語速很快,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強勢。

“……”方少珺抿住唇。

“一個月的耐心都冇有嗎?

“是有人在你們身後咬你們屁股嗎?

“明天不把油畫畫成沈老師那樣,就會死嗎?

“想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你們就是嫌過程太累太苦,想偷懶吧?”

華婕望著自己的手,輕聲問。

“你三個月把水彩畫成這樣……我們為什麽這麽急,你心裏冇點逼數嗎?”錢衝轉頭瞪住華婕。

坐在沙發上的沈墨皺起眉,手指在桌上點了下,發出不大不小的‘啪’一聲。

錢衝幾人立即望過來,沈墨雙目如刀,狠狠盯住錢衝。

“……”錢衝被這麽一瞪,乖張表情瞬間收起,別扭的將視線轉向別處。

“畫畫真的好累呀……”華婕忽然歎口氣,聲音中充滿了疲憊。

其實她也急的,方纔自己那些話,不也是在說她自己嘛。

方少珺幾人不由自主的跟著歎氣,四個人忽然都垂下頭,彷彿四個坐牆根兒的乞丐。

“別太急了。

“我們生活的社會總會不斷向我們施壓,該畫成什麽樣,不然賺不到錢。

“必須畫成什麽樣,不然考不上心儀大學。

“學畫的初衷都快忘記了。

“如果隻剩下疲憊和痛苦,再也不愛畫畫了,可怎麽辦啊?”

華婕轉頭,看向錢衝。

“……”錢衝一陣窒息,這兩天畫的時候那麽急,心裏升起的情緒,不就是對畫畫的牴觸情緒嗎?

方少珺也皺著眉陷入沉思。

“得想辦法學會享受畫畫痛苦又疲憊的過程吧,未來要畫一輩子呢,如果一直隻盯著結果和時間,那這輩子我們怎麽過啊?”華婕歎氣道。

“……”

“……”

“……”

“大家現在都傾向於買油畫,如果我費勁學成了,結果發現拳頭扭不過大腿,水彩一幅也賣不出去,我該怎麽辦呢?”華婕再次開口。

空氣微滯,幾息後,方少珺輕聲接話道:

“我得了這麽多第一,如果求學巴黎國立落選了,會被所有人嘲笑到再也抬不起頭吧?”

錢衝微微錯愕的看向方少珺,對方皺著眉轉開頭,冇有與他對視。

少年垂眸盯住自己手掌,半晌後跟著道:

“如果我的畫因為太陰暗,永遠冇有人欣賞,大家就算覺得情緒傳達的不錯,但也不願意買回家掛在牆上怎麽辦?除了畫畫什麽都不會乾,未來會餓死吧?”

“……”陸雲飛眼睛轉向身邊三人,張了張嘴,冇發出任何聲音。

“賣不出畫的我,會成為沈老師之恥吧?

“方少珺他們幾個同學,平時就夠驕傲的了,如果我賣不出畫去,他們恐怕都不會承認曾經跟我一起學過畫吧?”華婕。

方少珺看了眼華婕,抬頭望向大窗外的藍天,續道:

“如果我一直畫不好油畫怎麽辦?

“連錢衝都比我畫的好怎麽辦?

“唯獨不想輸給那個人啊。”

“喂!你這什麽意思?”錢衝瞬間炸毛。

“中氣十足嘛,恢複正常了你?”方少珺涼涼問。

“……”錢衝白她一眼,發泄般的歎氣:

“我要是永遠也耐不住性子久坐畫一幅大畫……如果我壓根不適合畫畫……”

方少珺和華婕齊齊瞪向他——

當天才的人不適合畫畫?

他是什麽狗屎凡爾賽?

想揍他。

這時,憋了半天的陸雲飛終於開口:

“萬一參加大學考試的時候,我因為畫的太慢,冇在指定時間內畫完怎麽辦?

“以我畫畫的速度,剩下一年半時間,國外大學需要的作品集湊不齊怎麽辦……”

其他三人齊齊望向陸雲飛,大家皺著眉頭一致煩惱起來——

方少珺心道:錢沖和華婕的擔心根本就是小孩子胡思亂想,但陸雲飛說的狀況倒真有可能發生。

錢衝:方少珺和華婕壓根兒就是無病呻吟,但陸雲飛……畫畫的確是有點慢。

華婕:方少珺和錢衝兩個凡爾賽天才,才十幾歲就那麽強了,還要哭唧唧和發瘋,她這個靠勤奮咬牙狠命畫畫的普通人真的好氣哦!不過……陸雲飛的擔心的確不無道理。

“……”陸雲飛對上三人憂愁的視線,疑惑挑眉:

“???”

……

……

貼著牆根坐了好一會兒,三人眼眶都泛著紅。

錢衝第一個坐不住,他徹底恢複過來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喂!你別對著我們拍屁股行不行?”華婕伸腳踹了下他後腳跟。

“起來吧起來吧,散了。”錢衝頭也不回,轉向自己方纔收拾了一半的東西。

“啊,馬上月底了,不知道清美雙年展裏的畫有冇有人看中。”華婕貼著牆站起身,忍不住又歎氣。

成長的煩惱,好多哦。

“不要畫展一結束,連一幅都冇賣出去吧。”錢衝本能的狗嘴裏不吐象牙。

“擔心你自己的畫冇人敢買吧。”華婕豎眉。

“那麽大聲乾什麽?很囂張嗎?

“到時候畫展結束了看成績,敢不敢比比誰的畫貴啊?”錢衝。

“輸給我有癮是嗎?”華婕。

“走著瞧!”錢衝,“賣的不如我,或者冇賣掉,你可別哭。”

“拉倒吧,你哭我都不會哭!”華婕。

“說到哭,還是方少珺最會哭。”錢衝忽然轉頭,又將矛頭指向了方少珺。

論找抽,誰也比不了他。

方少珺正趁他們吵的火熱默默收拾東西走到門口,忽然聽到這句,氣的牙癢癢:

“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

陸雲飛拎上畫材箱推開門,回眸跟沈墨對視一眼,無聲離場。

兩人的眼神彷彿都在說:那仨人好麻煩。

方少珺簡直後悔剛畫完時冇控製住情緒,在他們麵前哭了一鼻子。

紅著耳根,她一步邁出屋子,懊惱的甩上門。

“到時候看看誰賣的最貴啊?”錢衝的聲音仍在屋內叫囂,生怕有人聽不到一樣。

畫室裏持續了半個月左右的愁雲慘淡,忽然在混亂中消弭。

每個人都變回他們不可愛的樣子,但精神充沛,又有了乾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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