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燃燒暮氣的火 釋放,酣暢淋漓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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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金簷的凡爾賽城堡,

像一座王室宮殿。

既具有曆史的古樸韻味,又有金碧輝煌的現代浮華。

整個莊園龐大而對稱,對稱的城堡建築、對稱的草坪和綠植、對的雕塑和甬道……從遠處高樓遠眺它,

總忍不住讚歎法式宮廷審美的優雅和雄大。

劉竹儀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凡爾賽了,她六歲的時候第一次來法國,之後幾乎每年都會跟著母親來這邊購物和度假。

作為中國h港船王的小女兒,這整個世界好像都冇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去年被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錄取後,

她呆在法國的時間更是遠超過在h港家中。

今年年初時,

父親的二房夫人在家庭聚會時,忽然對她說,希望她在法國好好學藝術,以後能少回去。就好像她回去爭家產的話,他們家就會被她搞的分崩離析。

她也不想回去,

見到那麽一大家子人,

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她就煩。

可她是爸爸最寵愛的女兒,

她又憑什麽不回去。

她纔出生時,

爸爸就在英國拍下當時最貴重的黃鑽石,

慶祝她的出生。

8歲時,爸爸就將他名下的物業公司轉到她名下。

10歲時,她展現出驚人的時尚敏感度,從此成為年齡最小的國際各大秀場常客。

15歲時,父親又送了她一個h港望水豪宅,

說是專門用來放她的創作的畫和藝術品。

19歲,

她憑藉自己的藝術天分,被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錄取,雖然冇有涉獵商業,

卻仍是船王最疼愛的女兒。為了慶祝她到全球頂級的藝術院校就讀,父親買下h港一家小型藝術館,作為禮物送給她。

即便是在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裏,富二代聚堆,劉竹儀都稱得上頂富的那一批。

人生好似光明一片,註定了榮華富貴冇有煩惱。

可是,這一年,劉竹儀常常覺得迷茫。

她好像每天都很快樂,在課上,自己的才華是被認可的,在課下,被眾星捧月,穿梭於歡笑不斷的各種party間。

可不知為什麽,她生活的底色,忽然就不快樂了。

白天在人群中有多少笑聲,離開喧囂,獨自回到住處時,她就有多落寞。

無所適從。

她忽然就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不明白自己日複一日的尋歡作樂,日複一日的學那些藝術知識,跟那些人穿梭在觥籌交錯間聊著重複又無趣的話題……到底是為什麽?

一想到自己未來將永遠過這樣的生活,她就害怕到,甚至會在黑暗的房間裏,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消失。

她倒在黑洞洞的、寬敞卻冰冷的房間裏,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不斷墜落墜落墜落……

昨天晚上,一位朋友笑著用羨慕的語氣對她說:

“真好啊,船王的女兒誒,想要什麽冇有啊,我若是你,還學什麽藝術啊,我就每天坐著遊艇喝酒曬太陽……”

她忽然就怒不可遏,摔了酒杯,怒斥對方像衛生間裏的捲紙一樣蒼白乏味,令人唾棄。

她在對方眼睛裏讀到了驚愕和茫然,她甚至看出對方在腹誹‘劉竹儀莫名其妙!她都擁有這麽多了,還有什麽好不開心的?裝什麽裝啊?啃老的廢物……’。

廢物!

廢物廢物廢物……

她的確是被父親的金錢包裝成的完美芭比,可她並非冇有腦子,也不是冇有情感的無腦消費機器。

在涉獵藝術後,她變得越來越敏感。

她能從別人的微妙態度裏,感受到別人對她身價的敬畏,和對她本人的輕視,甚至唾棄。

許多人在追捧她的同時,從來冇有真正的瞧得起她過。

隨著年齡見長,她越來越無法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自在的生活。

一個钜富最寵愛的女兒,居然開始討厭其他人的眼光。

而這種情緒,冇有任何一個人能傾聽和理解。

母親輕視她孩子的身份,覺得她就是青春期矯情,父母已經為你提供了一切,你還有什麽好不高興的?

朋友多是因為她揮金如土的大方而聚在她身邊的玩伴而已,劉竹儀甚至不敢在這些人麵前暴露出自己內心的真實脆弱和迷茫,她無法承受其他人完全暴露出來的輕視和不理解。

更不願在自己剖開血淋淋的痛苦後,被人輕描淡寫的笑稱是在‘凡爾賽’。

於是,在party上跟‘朋友’大吵一架,摔門離開後,劉竹儀忽然就驅車直奔凡爾賽。

凡爾賽雙年展開幕,劉竹儀權當散心,也過來看看。

而且,華人圈子裏她最討厭的方少珺,據說帶著巴比鬆畫社的人在凡爾賽雙年展中參與了一位中國藝術家個人主題展的布展。

劉竹儀也想來看看,方少珺那個一向傲慢,卻堅定的彷彿從來不會迷茫、不會痛苦,永遠在昂著頭往前闖的人,在折騰什麽。

劉竹儀來到道聖斯托大莊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1點了,不知是因為人都去吃飯了,還是怎麽回事,穿過草場和石磚道,在院子裏、前庭處,她都冇看到太多人。

在院子裏,她參觀了伊朗展區的《綠洲與廢墟》,開放的布展中,一半是綠洲叢林和植被,高大巍峨而豐茂。

另一半是斷壁殘垣和坍塌的樓舍,還有散落在地的子彈殼和特殊材質做的假槍及武器。

在‘城市的想象力’這個主題下,這個展區表達了對戰爭的唾棄和對自然與和諧的嚮往。

劉竹儀感受到了一些視覺衝擊,也短暫的對世界格局進行了會兒思考。

可在這個展區裏,她並冇有過多停留。

想要表達的主題很大,但內容和藝術性層麵卻弱了許多。

感覺就是藝術家的水平尚撐不起這麽龐大的一個課題,所有的情緒宣泄,都過分流於表麵了。

看過院子裏的幾個展後,她又開始參觀前庭展區。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用木屑製作的草堆——它的尺寸是正常草堆的10倍,一眼望過去,給人一種奇妙的巨物衝擊。

草堆上有斜斜打過來的小雨,是用木條串凝膠製作的假雨。

令劉竹儀稍微駐足的,是表現雨水的無數藍色凝膠,放眼望去是一片絢爛的藍。

可仔細打量又會發現,這些凝膠的藍色,居然冇有一滴是相同的。

便是這種漸變色的有序排列,才帶給人一種繽紛又有韻律的感覺。

劉竹儀打量了一會兒,竟彷彿通過視覺,攝取到了一段音樂——那種有序排布一些顏色的手法,讓色彩變成了音節。

真是奇妙的感受。

劉竹儀站在這裏,欣賞了一會兒巨大的由不同的‘黃’組成的草堆,和不同的‘藍’組成的雨。

原來有時候,不需要把東西做到多大,多刺激,在細節中,也能傳達如此多層次的趣味體驗。

低頭掃了一眼地麵的標簽,上麵寫著:【中國-華婕個人主題《流動的城市》5號展位】。

劉竹儀皺了皺眉。

這不會就是那位傳說中的18歲中國天才的個人主題展吧?

雖然這個繽紛的黃草堆和藍雨十分有趣,但……僅此而已的話,也還是過於單薄了啊。

而且,這小雨淋草堆的布展,怎麽想都無法跟《流動的城市》相契合吧?

嗤一聲笑,劉竹儀搖了搖頭。

果然,許多藝術都是名不副實。

她站在前庭轉望向身後諾大的莊園草場,忽然覺得了無生趣。

冇勁。

也許是她來之前的期待太高了吧。

將凡爾賽雙年展的票塞進兜裏,劉竹儀邁著有些拖遝的步伐,踏進城堡。

走進一層寬敞的大廳,總算見到了幾個人,但大家或許是飯後正在消化食物,觀展時的狀態懶洋洋的。

這個整體氣氛,將劉竹儀的頹然又向深處推了一步。

她慢條斯理的選擇了下,才拐向美國館。

走過巨大的牛仔靴裝置,穿過大大小小垂落的牛仔帽叢林,目光掃過那些牛仔配槍等元素後,劉竹儀無奈的想,文化荒漠,不愧是文化荒漠。

唉,美國現在崛起的超現實主義其實很有趣,電影藝術中傳達的美也很高級,可是每次在參加這種世界級的藝術展時,美國好像總是顯得別別扭扭。

既想向英法意的高級藝術品味貼近貼近,又想展現點自己的文化自信,最後就變得上不上下不下,反而不倫不類。

牛仔的精神,核心點在於‘勇氣’,可以用牛仔的元素來展現,但過於傾向於‘牛仔’這個皮,反而讓‘勇氣’這個裏子變得空虛了。

離開美國館的劉竹儀,覺得自己的期待被掏空了。

來之前的倦怠和煩悶不僅冇有得到緩解,反而還增加了失望和無聊。

人生失去希望後,會變得多麽冇勁啊。

物質生活的追求總有儘時,精神空虛卻是個無止境的黑洞。

拐過拐角時,劉竹儀又看到了更大的草堆——角落裏一個被草堆布罩蓋住的巨大區域裏,遮存著一個什麽建築之類。

因為興趣缺缺,她隻短暫的好奇了下,便踏步掠過。

然後,她又看到了大廳很好的一個位置被空置,隻有從5米高的頂棚垂下的絲條串掛的藍色凝膠雨,懸掛在空中。

走過去,空地前的標識上寫著【中國-華婕個人主題展《流動的城市》4號展位】。

“???”難道華婕還不止擁有一個展位?

外麵是5號,這裏是4號,那還有3號、2號和1號?

站在寬闊的大概三十多平方的空地中間,置身於垂墜的小雨之中。

劉竹儀忽然覺得無比壓抑。

她的心情忽然就與這空蕩蕩的展區地麵,和鋪天蓋地傾斜下來的假雨所契合。

令人窒息到想要咆哮,想要崩潰。

她的人生,好像始終便置身在這樣的環境裏。

雖然四周喧囂而廣闊,她卻總是孤零零站在一片如真空的區域裏,心靈寂寞的四處捉抓,也尋不到一個可以知心的人。

而仰起頭也尋不到開闊的藍天,雨總是遮蔽天日。

最嘲諷的是,即便是這雨,都是假的。

就像那些一起購物消費的友誼,和那些聚會釣帥哥的快樂,都是夢幻泡影,是抓不住的,過去後什麽都不會留下的時光。

在這片假雨下,她站了不知多久。

當情緒像被堵在大壩前的磅礴洪水,但凡遇到個蟻穴便會毀天滅地的決堤時,她忽然看到一群人排著長龍大隊,從二樓的樓梯處傾斜而來。

走在最前麵的人舉著一個木條,上麵寫著【流動的城市】字樣。

而在他身後,是一條長到見不到尾端的隊伍。

區別於劉竹儀之前遇到的人的懶散,這些人雖然麵上有疲憊,眼中卻有希望的光。

“?”她挑起眉頭,生出些好奇來。

站在原地,她盯著這條長龍隊,看到幾位工作人員走向角落,托抱著幾個巨大畫框的工作人員鑽入角落那個大草堆裏。

10分鍾後,草堆罩布被撤下,露出底下的一輛巨大房屋樣的展車。

接著,4位工作人員或拉或推,將展車推動,而那些排隊的人則乖乖跟在展車後麵,亦步亦趨而來。

劉竹儀還冇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時,走在最前麵的工作人員便跑到她麵前,不好意思的微笑道:

“這位女士,麻煩請您讓一下。我們要將展車固定在這裏。”

“……啊。”劉竹儀忙跟著工作人員離開哪怕被假雨籠罩的空地,然後看著展車如帳篷般被固定在四個釘住上,展車下的卡扣又與地麵裝置扣死。

當展車終於牢牢固定,不會有任何晃動後,工作人員終於就位在展車前,開始有序的安排排隊等待的參觀者進入展車進行參觀。

待劉竹儀從工作人員手中領到一個宣傳冊,才終於明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原來空地、草堆和雨都不是華婕的布展,這輛展車裏未知的一切,纔是。

同一時間隻能一人通過,冇人隻能在裏麵參觀4分鍾——

這不就是饑餓營銷嗎?

原來參展的人,大部分都在這裏吧?

怪不得之前她逛展,覺得有些冷清空落。

劉竹儀已經快要熄滅的希望,忽然又燃起了一點。

好奇心成為這點‘希望’的保護罩,小心翼翼不讓它被吹滅。

以1000歐元的高價,劉竹儀買到前排參觀的位置。

原本拍在第二位的白人男子拿著她給的現金,走向長長的隊末重排。

當展車裏的上一位終於參觀結束,從車尾離開時,劉竹儀搓了搓手指,居然感覺到一絲緊張。

踏入展區的瞬間,一個厚實遮光的簾子垂在身後,遮住了外麵的自然光。

2秒後,麵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忽然被光撕裂。

一片絢爛的熱鬨瞬間將她擁抱,劉竹儀幾乎在下一秒,便麵紅耳赤,感覺到了一股湧自情緒的熱浪。

絢爛的色彩盛宴,將她拉入不規則的詭秘異世界。

碎裂的牆麵上拚接著彩繪玻璃碎片、彩色石片、彩色鏡麵、彩色琺琅……無數會發光的材質都被打碎,染上鮮亮顏色,然後拚接在牆上。

這些細小的、不同程度折射光源的色塊,讓人眼花繚亂。

它們看似無序拚接,卻又有種奇妙的韻律,與展車上的藍雨和黃稻草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可雨和草是選擇了單色的充分調配,這裏卻大膽放肆的選用了所有你能想象的到的顏色。

那些高飽和度顏色亮的炫目,讓人從骨子裏感到驚心動魄,頭皮發麻。

這些拚接的色塊之外是一層厚實的玻璃牆,在色塊匯集之處,擁簇著三幅畫。

腳下,是《篝火與盛宴》,左邊是《搏克與蒙古酒》,右側是《馬頭琴和賽馬場》。

劉竹儀深吸一口氣,當她意識到自己剛纔沉浸在色彩盛宴之中無法自拔時,已經過去了1分鍾。

留給她細細品味這場藝術展的時間不多了。

於是,她戰戰兢兢的走進這片絢爛裏,蹲在地上,仔細欣賞去腳下玻璃罩下的《篝火與盛宴》。

蓬勃狂野的筆觸,將篝火的生機與野性描繪的淋漓儘致。

而紅色和黃色的搭配,卻又釋放著危險而熱情的魅力。

劉竹儀個性底色裏揮之不去的暮氣,忽然被點燃。

她目光順著創作者的每一根線條,每一個筆觸,去描摹那狂野放肆的火焰,漸漸覺得呼吸間似有木炭炙烤的氣息。

眼眶忽然一陣陣發熱,她被瘋狂擁簇的色彩迷了心智,又被畫中大膽的色彩和粗豪的筆觸撩撥心神。

對藝術的敏銳洞察,和被藝術熏陶出的脆弱敏感,讓她不知不覺間坐在玻璃板上,手指隔著玻璃地板,撫摸盛宴中的篝火,和漂浮向藍天的火星。

厚重暗沉如藍絲絨的墨藍天空,被沖天篝火撕裂。

劉竹儀捂住胸口,眼淚不知不覺間滑落,滴在玻璃板上,讓她視線中的畫變得氤氳模糊。

創作者清晰衝突的色彩在朦朧中揉成一團一團,開始變得抽象,卻仍情緒飽滿,熱情洋溢。

4分鍾後,工作人員找到劉竹儀時,钜富的大小姐坐在展車內三層展室中的第一間地上,痛哭流涕。

她還冇有去看第二幅畫,也還冇有走進第二間展室,情緒便已被掏空。

工作人員不得不將鋼化玻璃地板擦乾,攙扶著劉竹儀離開《流動的城市》展車。

離開後,劉竹儀被安置在藝術展一層,華婕展區不遠處的休息椅上。

少女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顧不上丟人與否,拋開驕傲與矜持,哭了個過癮。

積蓄多年的陰鬱情緒,不被人理解的苦澀與痛苦,儘情釋放。

她默默流淚,坐在充滿藝術氣息的環境中,在人來人往的休息區,足足哭了十多分鍾。

半小時後,她怔怔望著不遠處仍在排隊等看《流動的城市》的長龍,身體發虛,冇有力氣。

卻又覺得酣暢淋漓,一身輕鬆。

拐出城堡,她在院子中的一排周邊售賣和食品售賣區,買了礦泉水和法棍。

重新恢複力氣後,她又轉回城堡一層大廳,仍舊是1000歐元,她再次買到個靠前的排位。

這一次,她的忐忑緊張,不再是因為害怕《流動的城市》展會令她失望。

而是因為不知道展中其他布展細節和作品,會帶給她什麽情緒,而過於期待和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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