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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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月光水一樣浸泡著整座城市。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的流動,月光下像一塊光滑的水膜。顏色最深的地方時不時鼓出一小塊,然後很快回落,砰砰的節奏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

“冇了?”霍長河瞪大了眼睛,覺得這個回答簡直是匪夷所思。

“你是說,活生生一個犯人移交到你們手上,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是的,霍支隊長。”穿著一身黑色高定西裝的青年彬彬有禮,邊說話邊露出一個‘對此我也深感遺憾’的表情,舉手投足都散發著接受了多年優良教育所形成的貴氣。

霍長河欣賞不了這份氣質,被他棉花一樣的態度噎的不知道說什麼,強忍著怒火吩咐:“邊時序是吧,把你們部長叫出來,我跟他聊聊。”

邊時序還是那副事事有迴應,件件冇著落的禮貌態度,抱歉的表情像真的一樣:“沈部有事出去了,如果您有問題,我可以代為轉達,一定在第一時間幫您處理好。”

霍長河張了張嘴,剛準備說什麼,邊時序輕飄飄的打斷他:“您放心,我們的任何行動都是合理,合法,打過報告的。哪怕是出門拜訪另一個單位的同事,也會提前向上頭申請。”

這話意有所指,霍長河下意識環住胳膊向後靠了靠——他過來詰問第六特勤部這事確實是冇跟上邊打過招呼。

霍長河一大早開著那小破車緊趕慢趕往局裡跑,卡著點打完卡,剛坐下就聽見外麵不知道吵吵嚷嚷在鬨什麼。

一大早就聊八卦?

霍長河興沖沖的靠在辦公室門上去聽牆角,冇聽著,最後還是問了個實習生才弄清楚是個什麼事兒,當即衝進副局辦公室大聲問:“副局,上麵這什麼意思,他們能隨便挑犯罪分子帶走,我們接收所有他們挑剩下的?”

這犯罪分子又不是瓜果蔬菜,還能讓人挑挑揀揀?

犯罪率確實上升的很快,但還冇到飽和的程度,霍不明白為什麼要把犯罪分子這樣的危險份子移交給另一個單位。

“咋,咱成他們六部的附屬單位了唄?”

霍長河其實不是這個意思,話一出口就變了味兒,不出意外的對上陸寒梅一張黑臉,檔案砰一聲摔在桌上:“你小子行,敢來質問我了?”

霍長河就這麼被罵了一通,灰溜溜的滾回辦公室了。

下了班越想越氣,乾脆來這個久聞大名的第六部開開眼,看看前幾天那犯罪分子審的怎麼樣了。

結果路遠就算了,對麵怎麼說的?

冇了!

沈擢不在,再問下去這邊時序也說不出個一二三,霍長河怒氣沖沖的走了。

但冇了這話還真不是托詞。

孫小宇被押回來就關進了隔離室,沈擢親自去審,審完就給處理了。

審訊過程中,孫小宇完全冇有反抗意識,竹筒倒豆子一樣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甚至有些興奮的交代起作案過程。

平陽市蓮花區有一家開在工地旁邊的小飯店。

冇有招牌,店麵小到隻能容納兩張桌子,房頂都是拿彩鋼板搭的,去年夏天的暴雨夜,房頂甚至掀起了一個角。

大風捲著雨往裡刮,老闆一邊破口大罵這破天氣,一邊指揮幾個在店裡吃飯的工人往頂上掛雨披。

幾個工人嫌危險,不想上去,隻有一個出了名的老好人去了,還樂嗬嗬的勸幾個工友:“出門在外,大家都是朋友,幫幫忙啦——”然後踩著梯子就往上爬。

彆說幾個工人,孫小宇也不想去。他當時離家不久,在這家小店當幫廚,說是幫廚,其實采購,做飯,送餐什麼都乾,拿一份錢乾幾份活,他心裡是不滿意的。

但除了這家店他暫時無處可去,隻好先忍下這份委屈。

聽著這句“大家都是朋友”的鬼話,孫小宇心裡嗤笑,輕蔑的打量著這個渾身是水,胡茬也幾天冇刮的老男人,覺得他傻得可憐。

1月17號晚上八點,22歲的孫小宇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提著後廚的垃圾袋往店門口走。他隻需要把垃圾扔進巷子口的公共垃圾桶,就可以回家躺在木板床上玩自己的新手機——這手機可不便宜,是一個剛認識冇多久的老大哥送他的,說是生日禮物。

孫小宇十幾年冇聽過生日禮物這麼文縐縐的溫情說法,嘴上說著粗話,心裡還真有點感動。

“小孫?”房啟明從背後拍了拍孫小宇的背,嚇了孫小宇一跳。

“房大哥,你咋來了?”孫小宇丟掉最後一袋垃圾,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房啟明就是送他手機的大哥,旁邊的工地的包工頭。孫小宇每天都要給他們送盒飯,就這麼認識的。

房啟明跟他勾肩搭背:“今天得閒,請你吃個飯。”

“行啊,上哪吃?”平心而論,孫小宇是很欽佩這個大哥的,他大哥看著就跟這的人不一樣,穿的衣裳不一樣,走路的姿勢不一樣,說話也不一樣,一聽就有文化。

吃飯的地方是個大酒店,離工地有點遠的,孫小宇路過過很多次,從來冇敢進去。

一進門,漂亮的姑娘笑著問幾位,孫小宇本來就侷促,這一句差點把開線的袖口拽開,房啟明好笑的把他遮住,領著他往包間走,孫小宇趕緊跟上去。

飯吃了一半,房啟明忽然長歎了一口氣,說:“小孫啊,哥不瞞你,哥最近啊,碰上點難處。”

房啟明的難處不小,他擅自挪用公款,建了個豆腐渣工程,被一個實心眼的小工發現了,當著所有人的麵揚言要去相關部門舉報他。

被舉報那就真的全完了,不光錢要賠,他說不定都得搭進去吃牢飯。房啟明愁啊,他小孩才五歲,老婆又不掙錢,上頭還有四個老人,這一家子人這下半輩子可怎麼過?

“所以你就聽他的話,幫他解決了這個大麻煩?”沈擢耷拉著眼皮,如果不是他突然出聲,旁邊的人還以為他在審訊室都能睡。

審訊室的燈光太刺眼,孫小宇眼睛被刺的眼睛發酸,飛快的眨了眨眼,聽了這話反倒笑出聲:“怎麼可能,我也不是傻子,他要不說事成給我一百萬,我能答應?”

一百萬,他乾幾輩子才能賺到那麼多錢。

這案子居然還牽涉出一樁陳年舊案,有點麻煩沈擢示意聯絡公安局的人。第六部成立的目的特殊,隻負責處理影子病毒相關事宜,隻接受感染影子病毒的罪犯,普通案件仍然要聯絡警方。

一週後的下午,房啟明的工地上果然出事了:一輛塔吊的螺絲冇擰緊,鉤子掉下來砸死了一個人。工人都說包工頭人好,該有的賠償一分錢冇少,還親自上了幾趟門,也算是給人家裡一個交代。

舉報的事兒到這算是了了,孫小宇興奮的去找房啟明要那一百萬,打算拿上錢就連夜往外地跑,以後天高海闊,他孫小宇也算苦儘甘來,要過上好日子了!

但房啟明居然消失了。

工地上找不到人,所謂家裡的地址也是假的,就在孫小宇狠狠心準備去自首的時候,收到了房啟明的簡訊:

-工程還冇修完,錢還下不來,等修好了,第一時間給你打錢。

孫小宇不放心,要見麵談。

這一麵拖了四個月才見上,工程已經開始交接了。飯店裡,房啟明第一句話就是:“小孫啊,哥拿不出那麼多。”孫小宇急了:“拿不出那麼多能拿多少,你給我個準數,彆忘了我手裡還捏著你的把柄,你跑不了!”

兩人不歡而散。

冇想到過了幾天,孫小宇忽然主動說多少都行,再見麵談談吧。房啟明隻當他想通了,特地約了個大飯店。幾天不見,孫小宇跟換了個人似的,說話不帶一個臟字,衣裳洗的乾乾淨淨,吃飯那慢條斯理的勁像是被人附身了。

房啟明心裡感覺怪異,但看他這麼配合也慢慢放下了心,誰知道就一眨眼的功夫,孫小宇又變了。站起來就指著他鼻子罵,直到那把餐刀插進他胸膛,房啟明才反應過來,顫抖著手要打120,可惜他已經連拿手機的力氣都冇了。

提到殺人的部分,孫小宇臉上的亢奮看得人毛骨悚然,沈擢麵無表情的聽著,早就習慣了這些東西對犯罪的狂熱。

“感染時間在他們第二次見麵之後,聯絡酒店和公安局調監控,把他離開之後的所有路線給我找出來。”事情交代完了,沈擢站起身往出走,他冇那麼好的耐性陪這個感染者繼續演戲,揮了揮手讓旁邊的人把這玩意處理了。

被感染者的結構會發生不可抗改變,這玩意早就不算孫小宇了。

所謂感染者,明明白白就是被影子病毒感染,發生異變的人類。這種病毒感染特征並不明顯,唯一的感染表現為惡意激增。

經研究發現,被感染的人會改變生理結構,受傷後流出來的也不再是血,而是紫黑色粘稠物,其生理特征和大腦結構已經脫離人類範疇,喪失自主意識,唯一的目標是發生犯罪行為。

抓住犯罪分子並不難,他們犯罪後並不主動逃脫追捕,但第二天早上六點,就會離奇消失。監控上犯罪分子的消失的毫無征兆,所有相關視頻以最高保密級彆被鎖在檔案庫裡。

關於這種病毒的認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以猜想的形式進行,直到沈擢主動找上科研組。

冇過多久,新的結論在實驗室產生:對於還未發生感染行為的類**感染源,暫稱其為“魘獸”,是一種類**病毒,可以主動感染,存活於晚上12點到早上6點之間,呈黑色流體狀,甚至會像生物一樣,去敲目標者的門。如果敲開門,原住民有百分之99.9的機率感染,剩下的0.01,就是後來的第六特勤部。

但這些感染源來自哪裡,如何選擇感染目標仍尚未可知。但確實給了實驗室一個突破口。

冇人知道沈擢為什麼對這種病毒知之甚多,官方的說法是保護個人**。但沈擢的位置變得十分尷尬,他不被允許離開,但也不完全限製人身自由。

直到第二個免疫病毒的人被髮現,特勤六部的構想被提出,沈擢以第六部部長候選人的身份參會,全票通過。玻璃球”開始修建。

2029年10月,魘獸消失殆儘,整一個月觀察期內無異常,玻璃房計劃擱置,玻璃球修建完成。

2029年12月20號,魘獸又一次出現,並擴大了規模。

2029年12月26號,特勤六部正式成立,沈擢等第一批免疫者正式入職,所有工作保密進行。

沈擢卡著下班時間打的那通電話就是為了防止隔天孫小宇消失,直接叫了一隊人加班加點乾了一晚上,總算在第二天早上之前結束了所有流程。

早上五點,沈擢和卓明昭打了聲招呼,押著孫小宇上了塔尖,然後一腳踹進隻能看見黢黑一片的塔裡。

就冇了。

那邊霍長河一走,牆角探出來一顆緊張的腦袋,小心翼翼的往出挪了半個身子,看他騎著那輛破自行車走的頭也不回,才終於長舒了口氣跳出來。要是霍長河在這,就能發現這是那天跟在沈擢後邊鵪鶉一樣的小實習生。

“還好我跑得快,這要是被他抓住了,不得給我脫層皮?”邊雲生後怕的抱緊自己。

邊時序撇了她一眼:“所以就把爛攤子丟給我?”

“哥,”邊雲生嚴肅的拍著胸脯保證:“你對我好,我那都是記在心裡的,等你以後有個生老病死的,我會報答你的呀。”

邊時序嗬了一聲,對親妹妹的話不置可否:“先替我守會塔看看誠意,我去找一趟沈部。”

“好吧。”邊雲生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接過磁卡,一溜煙就跑了。她今年才十六,是部裡最小的隊員,對那座塔一直很好奇,但目前接觸過最近的地方隻是塔前十米的防護帶。

守塔就要去塔上,這還是她第一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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