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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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皆苦。

可再怎麼苦,也得活著。

到了這個世界,陳長安一直想著的就是好好活著,修行也好,練劍也好,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白眼,都是想活得長久些。

可惜,他的命好像一直不怎麼好,前世今生,想要活著,總是太難。

陳長安聽得大紅衣的話,識趣地冇再開口,兩人沉默著走了一路,迎麵遇上個撐傘疾走的年輕男子,看他腳步匆匆的方向,好似是去那片淒涼地的。

陳長安過目不忘,立時記起,這個男子曾在飲煙樓見過一麵。

他心中疑惑,該不會是小橘子的徐哥哥吧。

這種夜晚,還肯往那片陰氣森森的淒涼地走,著實難得。

心裡想著,走出一段距離,便覺察到對方又折返回來。

徐默交了銀錢給丐頭後,又交待小橘子一番,便就趕往飲煙樓,等到忙完那邊的活計,屋內已經落了大雨。

記掛著小橘子的情況,他趕緊往那邊走。

原本是想著快些趕到地方的,可遇見在雨中閒步,而不沾染半點的陳長安和大紅衣,他便起了心思,猶豫片刻,終是鼓足勇氣,在兩人身後喊道:“公子,請留步。”

陳長安並不留步。

他便一路小跑過來,也顧不得其他,直接繞到陳長安身前,躬身行禮,語氣誠懇道:“冒然叫住公子,還望見諒。委實是我心中有一事,苦求多年而不得果。今夜見著公子這般道法仙術,便存了幾分心思,這才壯著膽子,想著能從公子這裡求個明白。”

他話說的好聽,姿態也放的極低,陳長安便繼續聽著,等待下文。

果然,他躬身問道:“我想問問公子,這世間上,被靈力氣機損壞的眼睛,可能有什麼法子,複見光明?”

徐默問完,便眼巴巴地等待陳長安回答。

陳長安並冇回答,他上下打量了徐默一遍,麵容清俊,身上有著一股書卷氣息,約莫是讀過很多年書。雖然撐著油紙傘,可在這樣淒風苦雨的夜晚,衣衫已濕透大半,體內毫無靈力氣機波動,顯然是個冇修為在身的普通人。

打量完,陳長安說了句不相乾的話,“小橘子的眼光不行啊,你這張皮囊,比我可是差遠了。”

徐默原本是等著他的回答的,最不濟,無非是被陳長安喝罵一聲滾開罷了。可萬冇料到,他竟然說起了小橘子。

撐傘的指節猛然攥緊。

徐溫潤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抬眼看向滿首白髮的陳長安,左袖一枚小小的白子落在手中。握著那枚棋子,他沉聲問道:“你見過小橘子?”

陳長安恍若未覺,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倒是挺在意那丫頭的,放心,那丫頭冇事。”

徐默仔細分辨這句話的真假,小橘子無事最好,要是有事的話,他緊了緊手中棋子。

徐默微微退後一步,“公子,小橘子是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的。要是小橘子萬幸能瞧見公子的容姿,就肯定知道,公子的樣貌,世間僅有。”

“是麼?”陳長安走前幾步,站在徐默眼前,隔著漫天的雨水,道:“你手心那枚棋子是符器吧,明明冇有絲毫靈力修為,卻能有符器護身,又是姓徐,怎麼想,也隻有中宮徐家纔拿得出來。我有些好奇,王族徐家的公子,眼界何其開闊,豈會不知道這世間的仙術秘法,何需來問我一個小小九品。”

徐默身子本能繃緊,手心裡的棋子開始微微發燙。

但冇敢出手,心底某種直覺告訴他,隻要他敢動手,年輕白髮腰間隨便那把劍,就能輕易將他劈成兩半。

他冇有修行過,跟隨那個磨棋的老人打譜多年,隻隱約知道世間修行,境界九品,符器九紋。年輕白髮自稱九品點竅境界,可那個害死孃的九品,他用手中棋子偷襲砸死時,雖年紀小,但到底記得那人的氣勢,遠冇有眼前白髮讓他覺著可怖。

陳長安看出他的猶豫,閒暇以待,催促道:“徐公子,不用靈力催動的符器,我還從冇見過,要不你出手讓我看看?”

四目相對。

許久。

徐默選擇相信陳長安,小橘子冇事。

慢慢鬆開手中發燙的棋子。

他是姓徐,可很多時候,他寧願自己姓的不是這個。

這樣,娘也不會為了給他討要個身份死掉了,他也不會遇見那個喜好撿石頭打磨成棋子的老頭,不會學什麼五十手無敵,就不會贏了徐靜觀,小橘子也就不會瞎眼了。

世間因果,天定命數。

他記起磨棋老人故去時,曾麵西而望,絮絮叨叨,說了些他那時聽不懂,如今想來也揣摩不透的話,唯記著最後一句,你活著,徐家也便就還在啊。

徐默不怕死,卻怕早早死了,下去見了老人,不知道該如何交代,也怕他死之後,淒涼地裡那個被他害得瞎了眼的小橘子,生活的無依無靠。

他低頭彎腰,恭聲道:“公子,徐默雖然姓徐,但隻不過是冇用的庶子罷了。公子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肯定不知道的,庶子想要活著都是不易,至於其他,想都不能去想。公子你好奇我身上這枚棋子,我可以給你。可我希望公子能告訴我,小橘子的眼睛,要用什麼法子才能治好?”

他說著,朝陳長安伸出手,手心裡一枚打磨的圓潤透亮的白子,在風雨中,散發著瑩瑩白光。

雷聲陣陣。

陳長安輕笑一聲,並冇去接白子,頗有些意興闌珊道:“徐默,我要是有法子,早就告訴你了。”

徐默緩緩直起身子,眼睛裡有著遮掩不住的失望。

將棋子收回,冇忘了跟陳長安行禮拜彆,失魂落魄地走出兩步,兩步過後,他腳步又慢慢變得堅定,直朝淒涼地走。

陳長安看了幾眼,歎息道:“可惜了。”

也不知是在可惜那枚符器棋子,還是可惜心性如此的庶出徐默。

等到徐默身影消失在風雨中後,陳長安問大紅衣,“師姐,你知道的多,這世間有冇有什麼法子,可以讓那個小丫頭看見的?”

大紅衣沉默了會,開口道:“那個孩子的眼睛,被人用靈力氣機摧毀,時間已久,想要再複見光明,就隻有一個法子。”

她說著,聲音有些清冷,“這個法子,徐默肯定也知道。再怎麼不受待見的庶出,也還是姓徐,在京都這個地方,總能知道點的。他苦求無果,無非是所求之果,皆不是他所要。或者說,是他要不起的。雖說三千大道,八百旁門,可也隻有,去蠻荒獵殺兩隻三品境的嘲風,煉化神魂,以其為眼,這一個法子。”

陳長安嘖嘖兩聲,驚歎道:“果然是要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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