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守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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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藏山共有九峰,主峰之上一座九層高樓之外,還有著太清殿、通真樓、以及太虛宮,以一條中軸座落。近五十年來,隨著大宮主不問事宜,主峰之上除去山試甲子入主的太虛宮外,便罕有人跡。

刻有道藏兩字的牌坊離主峰算不得多遠,陳長安走上石階,便能清楚看見牌坊後的太清殿,紅磚朱瓦,飛簷琉金。

比起青眉觀、玄清宮這些同樣在山上的修道場所而言,道藏學宮實在是要巍為大觀的多。

浮現陳長安名字的玉石碑旁,還盤坐著位灰色道袍的老道,頭髮花白,麵容滄桑,此刻正緩緩睜開眸子,看了眼踏步而來的甲子。

隨著老道的眸眼睜開,好似有成千上萬柄名劍相繼出鞘,無數鋒利而雪冷的劍芒頓時撲麵而來。

陳長安心下一驚,瞬間反應過來,起手連畫守拙,十幾道大圓在前。

隻是到底境界懸殊,十幾記守拙還未抵擋一息,層層大圓頃刻破碎。

陳長安直接被無形劍芒劈飛數丈,重重摔落到石階上。

緊隨其後的李漁趕緊扶起有些灰頭土臉的陳長安,好在僅僅隻是眼中劍芒,並無大礙。她冷眼盯著著石碑處的老道,冷聲道:“劍十二,你要壞了學宮規矩?”

學宮之內不允許擅自出手,廝殺。陳長安先前在離火陣中斬去十幾人,尚可推托是對方氣機耗儘,死於法陣之下,可出了法陣再想出手,即使是八宮宮主,也得找個由頭才行。

大宮主雖說如今端坐連山,極少過問道藏學宮事宜,但學宮的規矩依舊高高在上,任何人都不敢明目張膽進行破壞。

那老道根本不理李漁的聲音,隻是看了一眼陳長安,又看了看那一襲大紅衣。

他常年靜坐不動,為道藏山守碑近五十年。明明以他的資質根骨極有望突破三品,這些卻依舊不曾突破分毫。五十年來日夜坐困於此,心中隻反覆觀想五十年前見過的那一劍,仔細揣摩,點滴悟道,想走出一條以神念養劍意,每一念皆是劍的路子,以此攀登劍道巔峰。

五十年來,心境已算得上古波無驚,不為外物所動,卻在見到陳長安那張臉時眼起劍芒,等再見到陳太平,眼中劍芒更盛,看著兩人,半是驚訝半是森冷,開口道:“離州,陳洛?”

他聲音斷斷續續,音色又因常年閉口不語,沙啞難懂。

陳長安耳力變態,一字不漏地聽得明白,心中有所猜測,但不敢確認,低聲問道:“陳洛是誰?”

李漁聲音帶著幾分恭敬,“當年那位離州主人。”

一路走來,無數人都在傳說離州主人的風姿。陳長安曾問過大紅衣,當年那位是什麼樣的人,大紅衣隻說讓他自己去聽去看。於是從青眉山到京都,他一路仔細去看,走了那麼些路,遇見過那麼些人,聽說的事情那麼多,卻一直都不知曉她的真名。

陳長安隻在當初釣龍潭和雲穀上見過她親筆題字,可惜歲月悠久,隻隱約辨彆出一個陳,直至到了此刻,才恍然所悟,原來後麵那個模糊的字,是一個洛字。

洛水繞洛城的洛字。

陳長安將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底。

枯坐老道沙啞道:“劍一。”

這次聲音就要清楚不少,陳長安心中猜測他這句劍一的意思,卻不再多留,隻深深看了眼老道,不再去管他手段如何,直接踏步,越過石碑朝牌坊後的白玉廣場走去。

李漁走在他身邊,大紅衣好似冇有聽見老道的話語,神色清冷,跟在身後。

枯坐五十年,專心修一門枯燥劍法的老道冇再出手,隻是看著陳長安和陳太平的背影,再回看了眼身側三丈高的白玉石碑,看著石碑之上浮現出來的名字,忽然沙啞地笑了出來。

聽著身後的沙啞笑聲,陳長安輕聲問李漁,“方纔你稱他為劍十二,是指他的劍道算得上世間第十二等?”

李漁執掌的東府號稱世間第一等,雖說兩山之上不可輕探,但總有山中之人會將一些情報線索泄露出來,往往隻說一個名字,或者某種特征,經部讀書人便能揣摩推測出許多事情來。

對於陳長安的疑問,李漁自然知曉,開口道:“世間修行劍法無數,唯有當年離州主人以一柄守闕劍,橫貫蠻荒三千裡,仗劍守洛城時最為風采絕倫。方纔那人本名吳匣,原本是身背十二柄飛劍劍匣,走一條飛劍入道的路子。自稱劍十二,並不是說劍道之中天下第十二,而是隻出十二劍,便可同境無敵。可惜五十年前,他遇上了當時的離州主人,問劍之後,道心破碎,不僅境界一跌再跌,背後劍匣也被留在了洛城。經部讀書人推測,他現在修一條斂神入劍意的路子,每一念皆可為劍。或許他再靜坐修行十數年,能夠萬千劍意歸於一劍,但想要一劍無敵?我可不會讓他活那麼長。”

“道藏學宮雖在世外,但還未超脫物外,打不過離州主人就遷怒於你,這番道理,我總是要跟他好好講一講的。”

陳長安冇去多說什麼,隻靜靜聽著,他如今實力低微,許多事情都隻得小心忍耐。

說話間,陳太平走上來,聲音清冷地問了句,“太虛宮?”

陳長安平靜道:“陳太平,這一路走下來,你是冇讓我死,可我也是滿頭白髮,生機無多了。我也不去問你半年之後有什麼謀算,你就讓我這些日子在太虛宮清靜些。和你猜來猜去,其實挺累的。”

陳太平哦了一聲。

陳長安看著前方對他招手示意的坎宮宮主,朝前走了幾步,又驀然停下,回頭看了眼大紅衣,“我在夜市買下的那枚銅釵,當時隻覺著是難得一見的符器,並未去想太多。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讀書少,並不清楚送釵什麼意思,想來你我之間也無情誼,更談不上什麼彆離相聚。陳太平,五兩銀子的釵子,並不值得你留在身邊,還是扔了吧。”

他說完,抬步離開。

大紅衣站在原地,看著他滿頭白髮的背影,不言不語。

繚繞煙霧的白玉廣場起了微風,捲起一團又一團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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