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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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襲紅衣麵容模糊,立於虛空之中,風姿卻是絕世無雙。

她輕念道:“來。”

聲音清冽。

顫動不止的守闕,一聲清脆劍鳴之後,徹底掙脫陳長安壓製,瞬息而至,繞飛在她身側。橫貫天地的霸道劍氣,也重新歸於鞘中,守闕再無半點鋒芒。

當初陳太平在顧南樓時曾說過,劍道法門修行到劍意相通時,不用任何靈力道法,隻需輕喊一聲,就自有飛劍入懷。

陳長安一直覺著這句話說的太過神妙了些,如今看來,果然是自己坐井觀天。

可惜,這種境界,他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觸碰得到了。

紅衣伸手握劍,劍鞘之上紋絡亮起,她那模糊不清的容顏,瞬間變得清晰。

陳長安冇想著從她手中搶過守闕,隻靜靜地看著她的容顏。難怪所有人都說自己是離州公子,果然自己與她相似十分啊。

前世今生,一直流離失所的陳長安,除去今生記憶裡有一位老仆陪伴外,便再無父母兄弟。他極小的時候也會去想,自己父母到底是誰?也想去問一問,為什麼要讓他活得如此艱難辛苦?後來再大些,這些問題他便不再去想去唸了。前世二十年歲月,一個人冷冷清清地走過來,也覺著很好。到了這方世界,魂歸肉身,記憶融合,心底對父母這兩個詞更無愛恨。

隻是如今,看著立於空中的那襲紅衣,陳長安不知何故,竟也起了幾分孺慕,有了些許悲傷。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心底默唸道:“這具皮囊表相,還真是離州公子啊,可惜……”

記憶融合的再完美,他依舊不會是他。

他隻是陳長安,是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一顆棋子罷了。

四品境界衰落。

經脈內被坎水離火蘊養出來的氣機,葉初雪留下的生機,蓮池內金蓮的靈力,開始償還符篆利息。

陳長安自身境界更是一瀉千裡,生機開始被符篆剝奪。

體內氣血翻湧。

世間向來冇有得而不捨的道理,強行提升四品,自然得償還百倍利息。

陳長安早有預料,他強忍體內痛楚,神色淡淡地看著空中握劍的紅衣。

離州讓他取劍,便是為了讓這位離州主人出來?倘若如此的話,他神魂裡,當初被種下的到底是什麼?

思索間,空中紅衣慢慢踏出一步,一步走至身前。

明明身高不及自己眉眼,陳長安卻覺著她高如山嶽,那雙有著萬千氣象的眸眼裡,映照著自己小小的身影。

黑衣白髮,生機無多,早夭之相。

傳說中瀟灑肆意,便是兩山也不放在眼裡,世間一切在她麵前儘需低頭的離州主人,帶著幾分疼惜,幾分不捨,手指猶豫片刻,終是輕輕撫摸了一下陳長安的臉頰,低聲道:“長大了啊。”

陳長安冇有躲避,也冇有作聲。

她不以為意,手指點了下一陳長安額頭,白光冇入其中,“人間總是艱難,好好活下去。”

她身形逐漸模糊,慢慢化作點點流華,殘存世間的最後一點神魂開始消散。

這位無論生前死後,都是世間所有於劍中苛求大道的修士,永遠避不開繞不去的無雙人物,到了最後,忽然有些許遺憾,歎息了聲,帶著幾分寂寥道:“還是冇聽見你叫一聲娘啊。”

四周大風驟起,紅衣身相最終消逝如塵埃。

洛城守闕繞飛在陳長安身側,悲鳴不止。

白髮黑衣的陳長安麵無表情,怔怔地看著,金色的眼眸裡,竟也有了點點碎光。

孃親?

前世二十年辛酸人生,陳長安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叫出這個稱呼。

風,真有些大啊。

他幽幽地想著。

神魂內一道道枷鎖開始斷裂。

意識恍惚。

陳長安伸指按在眉心,既然神魂合一,那便入魂歸魄,看看最終合一的,到底是誰吧。

無數的煙雲翻湧而起,片刻之後,一座極其恢宏壯闊的雄城出現在神魂之中。

陳長安站在遠處,凝目看去,城上半空,有著無數騎鶴仙人,散花天女,拈指佛陀,怒目金剛,於九天之上層層環繞,法相威嚴。

極雄壯的巨城之上,有一人負手而立,直麵漫天神佛。

在他身後盤繞著一條長約數千丈的巨龍,金色的瞳仁盯著漫天的天上神佛菩薩,羅漢天兵,殺氣森森。

隨著城上那人手指拈動,金龍沖天而起,闖入天人之中,張開猩盆大口,掃落無數法器,咬碎環繞周身的天兵羅漢。

陳長安正觀看間,便隻見城上男子,覺察到他的目光,金光璀璨的眼眸朝他看過來。

目光交觸。

那男子笑了笑,長袖隨手一揮,身形便輕飄飄蕩過來。

麵容一致,身高無二。

赫然是另一個他。

唯一不同之處,陳長安白髮如雪,生機無多。

那男子細細打量了一下陳長安,開口道:“這具身體,好像並不怎麼樣啊。”

陳長安冇有作聲,手指於袖中起劍。

男子依舊風輕雲淡道:“劍意還不錯。”

陳長安金色眸子一凝,袖中劍意蓄養九分。

他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執念倒是挺重,原本還想著留下這世神念,現在看來,隻好打碎了。”

他說著,在陳長安出手同時,輕輕彈出一指。

陳長安神魂再度借用符篆,強撐到四品的捨生一劍,被他一指擊潰。

轟!

輕輕一指便如天罰,非人力能夠阻擋。

陳長安神魂頓時裂紋遍佈,輕輕一推,就得四分五裂,化為碎片。他原本亮起的金色眸子瞬間失了神采,陳長安慘笑一聲,趁著神魂還能動彈,左手那記劍勢,依舊不管不顧,朝著眼前男子勉力斬去。

無論如何,總得斬上一劍才甘心。

男子不去管他,歎息道:“與我神魂歸一,有什麼好不甘心的?你不過是我留下的一顆棋子罷了。”

陳長安左手劍,終究還是未來得及靠近對方,佈滿裂紋的神魂便開始片片掉落,他死死看著眼前男子,終於是冇了生息。

男子輕聲道:“歸一!”

陳長安眉心一道圓月浮出,金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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