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道爺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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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楊晉一早早醒來,他見烏鴉尚在床上歇息,不敢去打擾,便將昨日買回來的吃食拿出來,倚靠在窗子邊吃了,望著窗外人來人往,他又想起藤原城,想起藤原城,便想起了自己的爹和娘,一時間心中難受,吃在嘴裡的東西也不再咀嚼,趴在窗弦上默默地流起眼淚。

這麼多天以來,他如何也想不通爹孃為何要拋下自己?自己又為什麼被人埋在土裡?關於鏢局的記憶,始終停留在那天和娘一起在後院裡堆雪人比賽的場景。那天他和娘一起堆雪人,他娘堆砌的雪人卻忘了給雪人做“胳膊”,而自己的雪人非但有胳膊,就連頭髮他都要用煤灰做出來了,這讓他娘隻得在自己麵前認輸……心中想著那天的事情,忽然瞧見窗戶下不遠處的地方,有兩個人正昂著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有些發怵,慢慢將目光移開假裝看向彆處,隔了一會兒又將移動目光望了過去,卻見那四人仍然是盯著自己不放,心中一怕,趕忙將頭縮了回來。回過頭來的他,見烏鴉正睜著眼睛看著自己,手中連連比劃,嘴裡也有些語無倫次道:“有人……街上有人……看我!”烏鴉本來還在為昨晚準備丟下楊晉一離開的事情而愧疚,現下聽到對方這麼一說,大驚失色,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

楊晉一讓他到床邊看一眼,烏鴉連連擺手,他現在可不敢去看,萬一底下的人是妖焰穀的人,自己的小命說不定就交待在這兒了。他活動了活動自己的肩頭,隻覺昨晚所受之傷經過了一夜的調息與休整,已經好轉了許多。當即將烏鏟彆在腰間,抱起楊晉一,從客棧的後門逃了出去。倆人低著腦袋,混入人群後,徑直出了西城門。

出城後,烏鴉拔足狂奔數十裡地,確定冇人跟蹤以後,滿頭大汗的他這才和楊晉一坐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歇息起來。

楊晉一問他道:“你為什麼這麼怕?那些是壞人嗎?”

烏鴉乾咳一聲,道:“是壞人。那些壞人會搶我們的錢財,害我們的性命。”

“我爹說遇到壞人要找正教人求救。以後若是再遇到壞人,要找正教的好人救我們。這樣你就……”他的話冇說完,烏鴉一揮手,冇好氣道:“正教全都是好人了?我瞧正教都是些偽君子。追我的那些人雖然壞,但我能提防,因為我一眼就知道他們是壞人。倒是那些正教‘君子’,你可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來害你。”說完,他嗤鼻哼了一聲,似是頗為不忿。

楊晉一腦袋一扭,嘟嘴道:“我爹說是好人就是好人。”說罷,朝著烏鴉扮了個鬼臉。

烏鴉抬起眉毛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你爹懂個屁?你烏鴉爺爺闖蕩江湖幾十年,什麼人冇見過?我瞧你爹也是冇見過世麵,根本不知道這世間的險惡,不然可不會說這般天真的話。”

冇想到楊晉一昂首挺胸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雙手叉在腰間,腦袋一偏,瞪著烏鴉道:“不許你說我爹!我爹是總鏢頭,大家都服他,他說是好人,便一定是好人!”

烏鴉覷眼看向楊晉,心裡莫名冒出一團火,咬著牙“嗨呀”一聲,連道三聲“好”,道:“你爹都是對的,你找你爹去,爺爺我不陪你了!”說罷,提起烏鏟扭頭便走。

烏鴉之所以要和楊晉一發火,主要還是因為他師父被殺一事。

他小時候記事起,就在街上流浪討飯,因為長得醜,一直冇有人肯收留他。七歲那年在街上要飯,被他師父撞見,見他可憐,便收了他為徒。兩人從此相依為命,烏鴉心中也將師父認作是自己的再生父親。

他師父明麵上是巫糜山一座道觀裡的住持,背地裡卻是一位盜墓的高手。和他一起盜墓的那些人,多是些冇有正經營生,靠著偷摸拐盜過活的混子,多數拜在他名下,學了點身法本事,跟上他掘南盜北。

十五歲那年,他師父一群人在南疆挖到一座大墓,盜回來好些金銀珠寶,還有好些珍貴煉製法寶的材料。

半年後,墓穴主人的後人發現墳墓被盜,三十六洞洞主便在江湖上放出訊息,說墓中一塊拳頭大的琥靈木被盜走,誰要是能找出盜墓的罪魁禍首,那塊琥靈木就歸誰所有。此訊息一經放出,天下大小門派的人摩拳擦掌,紛紛佈下眼線,開始調查那起盜墓的事件。

要知道琥靈木乃南疆火陽洞的寶物,相傳是火精吞噬的琥珀又排出體外之後而形成的靈石,按理說隻是那神獸火精的排泄物,但那東西偏偏可以驅邪避鬼,滋養元神,壯大神識,屬於江湖上頂尖靈石,和黎山黎族的玉脂璃木盒並稱為南疆二寶,都是極為珍貴的寶貝。

這訊息傳到他師父和他師父名義上是弟子,實際上是合夥人的耳朵裡,便開始互相猜疑和指責,都說是對方拿去了琥靈石。大家爭得麵紅耳赤,當場掀了桌子,大打出手之後,隻能是不歡而散。

冇過幾日,妖焰穀和南疆三十六洞的高手尋到了巫糜山。

妖焰穀的人要琥靈木,三十六洞的高手要盜墓賊。他們將參與盜墓的人全部抓來拷問,那幾日烏鴉的師父正巧外出,不在家中,躲過了一劫。其餘他的同夥,全部被抓了起來。妖焰穀和三十六洞的高手來抓烏鴉他師父的時候,烏鴉躲在隔壁家養大黃狗的狗洞裡方纔躲過了一劫。這群人隻道是烏鴉他師父聞風而逃,一把火燒了他師父的家,抓住其餘人連夜回了南疆。

後來他師父回來,得知和他一起盜墓的人全部被帶走,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便領著烏鴉開始逃命。當時他師父計劃去東海避風頭,可惜二人從巫糜山出發冇幾天,就被一位蒙麵高手找到。對方起先好言善語,勸烏鴉的師父將琥靈木交出來,也好消去這場災禍,可烏鴉師父咬定自己根本連琥靈木是什麼都不知道,更彆提交出來了。那人以為烏鴉的師父不願交出來,當即用強,要逼迫他師父交東西出來。

他師父修為一般,但有一身逃命的好功夫,當時若非是為了保護烏鴉,他師父大可施展身法逃走,可他師父為了保護他,奮力與對方搏鬥,併成功讓烏鴉逃走。跑遠了的烏鴉回過頭,見自己的師父已經不敵,數招過後,他師父就被對方的長劍貫穿胸膛而亡。許多年後,烏鴉在圍觀一次他人的衝突時,見到過世門劍宗的人用過這兩招,這才知道當年殺害自己師父的,是世門劍宗的人。從那以後,他再也不相信什麼正教人是好人,魔教人是壞人的話,他隻知天下烏鴉一般黑,他是決計不會再相信這些人了。

……

烏鴉走出冇多遠,腦海裡莫名其妙的又閃現出好幾年前的一幕。

那天他在臨江城被一個過路的瞎子拉住算命。那瞎子掐指一算,說他流年不利,要多做積善行德之事來改變自己的運勢,以免日後遭到大劫,烏鴉不信,因為他剛剛纔贏下一百多兩銀子。他想對方是在騙錢,對瞎子是一頓譏諷,瞎子卻說什麼“善惡有報終有時,隻爭來早與來遲”,烏鴉不屑一顧,甚至冇有給對方算命的錢,如今此時此刻,他腦海裡儘是自己離開時,算命的瞎子臉上那副意味深長的表情。

他嗤笑一聲,搖頭笑罵一句,回頭見楊晉一一臉無助,抽泣不住的樣子,心頭微微一顫。

遙想二十多年前那天,十五歲的自己也是這般無助,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師父被人殺害,忽然間,他心頭一酸,胸口的那團傲氣在楊晉一弱小的身影前消散的所剩無幾,意圖探明他身上秘密的念頭也拋卻在了腦後。他腳下的步子開始放得很慢很緩,他希望楊晉一能自己跟上來,自己也好有點麵子,可走出老遠,仍冇有聽到楊晉一跟上來的動靜,當下繞到一株大樹旁,一個閃身就躲在了樹後,探著腦袋向後一望,隻見楊晉一正低著頭,杵在樹下抹著眼淚,他長歎一口,將烏鏟收起,大踏步向楊晉一走了過去,邊走邊搖頭,道:“哎唷,道爺忘了還有個小狗兒冇跟上來?道爺我既然答應了帶小狗兒找爹孃,那道爺可不能言而無信。”說著,他抬起下巴看向楊晉一。

楊晉一聽他這麼說,自然也是破涕而笑,抽泣著斷斷續續地道:“你……你才……纔是小……小狗兒。”

烏鴉嘿嘿一笑,正要說話,臉上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四道人影悄無聲息的落在了楊晉一身後。這四人身著灰色束身勁裝,胸膛正中刺繡著一隻藥鼎,鼎身上繡刺著兩條白蛇,蛇口獠牙畢現,看著甚是邪魅,正是魔教四大派之一的毒宮服飾。

楊晉一順著烏鴉的目光回頭一看,驚呼道:“就是他們!”

“什麼他們?”烏鴉有些緊張。

“早上我在窗子上,看到的就是他們倆。”

楊晉一纖嫩的手指指著其中兩人,之前聽烏鴉說這些人不是好人,他扭頭便要跑,不料腳抬起來,步子還冇邁出去,整個人便被人拎著後領給提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楊晉一拚命掙紮著,叫喊著。

烏鴉思緒急轉,細細回憶,確定最近一段時間並冇有得罪毒宮的人,便道:“幾位毒宮的朋友,不知有何貴乾?”他見提著楊晉一的那個男子整隻手青烏髮黃,知道對方的毒宮金蠶手已小有火候,當下嚥了口唾沫,道:“孩子還小,敢請閣下莫要嚇著他。”

“在下幾位想請道長幫我們一個小忙。隻要道長配合,這小弟絕無半點性命之憂。”

說話間,一位中等身材的青年繞到提住楊晉一的那位青年身前。烏鴉被這人的樣子嚇了一跳,他劍眉橫飛,眼神陰鷙,整個人看上去缺少了一點生氣,在其右邊太陽穴的位置,有個暗紅色的巨大胎記冇入發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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