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轉移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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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啷!”

就在眾人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驚,內庭門前靜若死水之際,猝不及防的黎海棠忽覺頭皮發麻,雙手情不自禁地向前一甩,木匣應聲落地,徐仁那顆血淋淋的腦袋翻滾而出,不偏不倚地停在柳尋衣的腳下。

“這……這是……這是徐仁?”

難以置信的黎海棠一邊指著徐仁的腦袋,一邊滿眼錯愕地望向默不作聲的唐軒和司無道,由於內心充斥著難以名狀的震撼與惶恐,以至於他的大腦一片混沌,言辭更是全無章法:“怎麼……怎麼會……”

然而,當黎海棠看見唐軒和司無道皆神態鎮定時,一個恐怖的念頭迅速湧入心間。與此同時,他的腦海如遭雷霆一擊,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亦由驚慌變為驚悚。

“師父,木匣中……不是送給柳大哥的禮物嗎?怎麼會是徐仁?難不成……難不成……”

雖然黎海棠已猜出端倪,但在親耳聽到唐軒和司無道承認前,他仍萬萬不敢相信。

“不必大驚小怪,禮物就是徐仁的首級,徐仁的首級就是禮物。”司無道看似在安撫情緒激動的黎海棠,實則目光一直停留在柳尋衣的身上,分明是說與他聽。

“噦!”

聞聽此言,黎海棠忽覺胃中一陣翻江倒海,尤其當他想到自己剛剛小心翼翼捧著的,竟是與自己朝夕相處多年的徐仁的腦袋時,更是止不住地噁心乾嘔。

“什麼意思?”不明真相的騰三石俯身細細打量著死不瞑目的徐仁,眉頭不由地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此人……好像是龍象山弟子,他怎麼……”

言至於此,騰三石忽然心念一動,連忙將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尋衣,低聲道:“尋衣,難道此人是……你殺的?”

“騰盟主不要誤會!”見騰三石會錯意,司無道連忙解釋,“徐仁之死與柳少俠無關,而是龍象山給柳少俠……不!應該是給潘姑娘乃至整個潘家的交代。”

“我?”

見司無道將話鋒引向自己,本就心亂如麻的潘雨音忐忑更甚,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我明白了!”被司無道一語點醒,謝玄恍然大悟,“原來尋衣一直不肯接納龍象山是因為潘家,而雲追月為化解這段恩怨不惜手刃麾下,將為其效命多年的徐仁說殺就殺,實在是……匪夷所思。”

謝玄感慨雲追月的雷霆手段,更驚詫他的冷酷狠絕。又見騰三石等人仍一知半解,於是將當年在潁川,徐仁設計謀害潘家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追憶往昔,無異於揭開潘雨音內心深處的傷疤,當她腦海中再度浮現出潘初八的音容笑貌時,難免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秦苦則因為徐仁曾假扮河西秦氏的秦天九肆意行凶,故而對徐仁之死非但冇有半分憐憫,反而朝著徐仁的腦袋啐了一口吐沫,以示不屑。

“原來尋衣和龍象山的隔閡……源於潘家。”

騰三石深知柳尋衣的性格,因此理解他為潘初八鳴冤的執念。同時,騰三石也為雲追月的“當機立斷”感到欣慰,在他的意識裡,雲追月能夠主動處死徐仁,足以表明其化乾戈為玉帛的誠意。

現在有了雲追月的誠意,身為其義父的騰三石無疑更加篤定,此事一定可以和睦收場。

心念及此,騰三石不著痕跡地朝蕭芷柔和謝玄分彆投去一道彆有深意的目光,似乎在暗示他們,與自己一道調停這場風波。

“哼!解決此事的方法有很多,但雲追月偏偏選了最殘忍血腥的一個。”此時的蕭芷柔,仍在為雲劍萍的事而怨恨雲追月,故而言語中滿含輕蔑之意,“徐仁與潘家素昧平生,何以下此毒手?說到底,他不過是奉命行事……”

“咳咳!”

蕭芷柔話未說完,騰三石的眼神陡然一變,他擔心好不容易出現轉機的形勢再度惡化,於是連忙打斷:“依老夫之見,潘家之禍徐仁首當其罪,如今他身首異處,正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昭昭天理,對潘家……也是一種交代。更何況,人死不能複生,我們又何必妄生惻隱,重揭潘家的傷疤。”

雖然騰三石的一番話聽上去至公至允,看似憐憫潘家的遭遇,實則卻是為龍象山撇清罪責。

在場之人都不是傻子,任誰也聽得出騰三石的弦外之音,無非是希望潘家的複仇到此為止,徐仁之死即為終結,不要再牽連其它。

“常言道‘解鈴仍需繫鈴人’,潘姑娘作為潘家的子孫,亦是柳少俠的朋友,理應看得出龍象山的誠摯歉意與悔過之心。”唐軒用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心思混亂的潘雨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潘姑娘,徐仁曾害得你們家破人亡,他雖是龍象山的人,但行事如此狠絕卻並非聖主本意,皆因其生性凶殘,自作主張,方纔闖下彌天大禍。雖然徐仁位列龍象山十大無常,是聖主的得力心腹……雖然他這些年忠心耿耿,不避生死地為龍象山立下汗馬功勞……但功是功,過是過!聖主一向獎懲分明,斷不徇私。今日,聖主強忍內心的不捨,枉顧眾弟子的苦苦哀求,決心揮淚斬馬謖,用徐仁的首級告慰潘姑娘逝去的親族,對於這樣的結果……你可滿意?”

“這……”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逝者如斯,可潘姑娘及令尊令堂令兄仍要好好地活下去。更何況,潘家一向老實本分,又何必一直糾結於江湖恩怨,為自己徒增煩惱?”司無道故作善解人意地勸道,“潘姑娘蕙質蘭心,深明大義,必能體諒我家聖主的一片苦心,更能明白凡事以大局為重,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累及無辜,更不可因一時意氣而為中原武林……埋下禍根。”

“這……”

唐軒和司無道一唱一和,可謂恩威並用,軟硬兼施,直令城府尚淺的潘雨音六神無主,方寸大亂。

更為致命的是,在場之人大都知曉其中的利害關係,柳尋衣一旦與龍象山撕破臉,勢必如騰三石所言“牽一髮而動全身”,屆時受到波及的絕非柳尋衣一人。

再者,雲追月對蕭芷柔一往情深,倘若將其逼上絕路,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還有一個“父女情深”的雲劍萍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柳尋衣的日子也必然不會好過。

無論是出於公心,還是出於私慾,如騰三石、謝玄這些平日標榜正義秉直的大人物,如蕭芷柔、雲劍萍這些本性純善,易生悲憫的女子,哪怕是我行我素的秦苦亦或無所忌憚的唐阿富,這一刻皆不出意外的統統失聲。

或保全自身利益,或出於大局考量,或維繫親情關係……心思各異卻極具默契,暗懷衝動又默不作聲,隻用凝重而複雜的目光望著潘雨音,眼睜睜地見她孤立無援,楚楚可憐,卻無一人願意開口替她解圍。

無論他們是否承認,事實上,此時此刻在場所有“旁觀者”都不再是中立,而是不約而同地站在雲追月的一方,用沉默的態度與關切的眼神,一起向潘雨音無形施壓,迫使她主動鬆口,進而衝破柳尋衣心裡對於接納雲追月的最後一層阻礙。

畢竟,依眼下的局勢判斷,柳尋衣與雲追月握手言和,對所有人皆利大於弊。甚至對柳尋衣而言,接納雲追月就意味著保全雲劍萍,同時減少一個潛在的江湖勁敵,同樣是利大於弊。

此事,再一次印證洵溱對人性的評價“算計不一定是壞事,也許隻是出於更多的考慮”。

可悲的是,當大多數人考慮的方向趨於統一時,大局便已形成。而與大局不符的一切考量,無論是少部分人的利益還是某些受害者的感情,都顯得十分單薄脆弱,莫說殊死抗爭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使隻是哭訴與反駁,也會變成一種自私自利,不識大體的過錯,遭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大局之外,根本無需區彆善惡是非與對錯黑白。因為,犧牲幾成定局。

所謂形勢所迫,對有些人是敢怒不敢言,對有些人是想說不能說。對潘雨音而言,卻是看似可以選擇,實則根本冇有選擇的餘地。

眼下,矛盾已轉,風向已變,不再是柳尋衣肯不肯接納雲追月,而是潘雨音肯不肯原諒龍象山。殊知,她若堅持對罪魁禍首追究到底,立時淪為利用柳尋衣的俠義之心而破壞他們兄妹感情、連累無辜的人受難、為中原武林埋下禍根的“天下第一大惡人”。

細細想來,造成現下的局麵,除唐軒和司無道的此唱彼和,騰三石的推波助瀾外,柳尋衣對雲劍萍威逼利誘的動搖與妥協,同樣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一眾英雄好漢,因感情與利益的複雜交織而相互製衡,最終將全部重擔壓在一個無門無派,無權無勢,甚至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身上,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恃強淩弱,大家說起來滿腔義憤,做起來卻是得心應手。此一節,騰三石、謝玄之輩與昔日的清風、淩瀟瀟之流,無異。

想來,過於正義耿直的人,大抵在群魔亂舞的江湖難成氣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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