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騎虎難下

-

三月二十,淩晨。夜幕蒼穹突然彤雲密佈,星月無光。江州城中狂風驟起,飛沙走石,待黎明時分,天地間已是雷電交加,大雨滂沱。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從黎明一直持續到天亮,將望江而立的潯陽樓沖刷的一塵不染,煥然一新。

清晨,一夜未眠的殷白眉在尹鶴風、冷空陽的陪伴下緩步下樓。此刻,崑崙弟子已在大堂備好早膳,供掌門和二位長老享用。

“江州的天氣真是鬼神莫測,昨夜還是月明星稀,今晨竟突降大雨。”

望著窗外密如撒豆的傾盆大雨,紅光滿麵的冷空陽一手端著碗粥,一手拿著筷子,神情頗為愜意。

“寧落,端兩碗粥菜,給鄧五爺和淩門主送去。”殷白眉不動聲色地吩咐道,“其他人退下,我與二位長老有事商議。”

“是。”

望著眾弟子的背影,冷空陽戲謔道:“掌門,鄧長川和淩青已是籠中困獸,你何必對他們如此客氣?這段時間,我們好吃好喝地伺候,他們非但不領情,反而出言不遜,簡直是給臉不要臉……”

“住口!”

冷空陽話音未落,目無表情的殷白眉突然臉色一沉,隨之對冷空陽怒目而視,沉聲道:“江州之事,已令老夫茶飯不思,坐臥難安,虧你還笑的出來!”

說罷,他目光謹慎地左右顧盼一番,見四下無人,方纔繼續訓斥道:“說!你為何吃裡扒外,與金劍塢暗結珠胎?”

冷空陽大驚失色,忙道:“這……這話從何說起?”

“你真以為我是老糊塗嗎?若非你提前透露風聲,金複羽豈會對我們的行蹤瞭如指掌?”殷白眉怒聲道,“三月初一,金複羽不請自來,在場之人無不大感意外,唯獨你處變不驚,儼然早有預料。這些時日,你在他麵前極儘諂媚之能事,又在老夫麵前旁敲側擊,對金劍塢大讚溢美之詞,對賢王府卻百般詆譭,究竟是何居心?”

“我……”

“半個多月以來,老夫一直忙於應酬,找不到機會與你當麵對質,難得此刻清閒,自然要向你問個明白。”殷白眉麵沉似水,慍怒道,“你可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已將老夫乃至整個崑崙派陷於兩難之境?”

“是!”冷空陽將碗筷放下,大方承認道,“是我暗通金塢主,是我主動巴結金劍塢,一切都是我做的。”

聞言,殷白眉登時怒由心起,惡向膽生,恨的咬牙切齒,氣的臉色鐵青。尹鶴風同樣麵露驚駭,錯愕道:“空陽,掌門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

“我是為崑崙派的前途命運著想!”冷空陽辯解道,“掌門、二長老,你們有所不知,洛天瑾絕非金塢主之敵,武林盟主之位更是金塢主的囊中之物。我們若一意孤行,執迷不悟,結果隻有死路一條。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崑崙派的百年基業,毀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

“蠢話連篇!”殷白眉憎惡道,“金複羽究竟給你多少好處?竟能讓你死心塌地的背叛師門?”

尹鶴風羞憤交加,歎息道:“空陽,你豈能為一己之私而欺師滅祖?”

“我冇有背叛師門,更非欺師滅祖。我敢對天發誓,今日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崑崙派的大好前程。”冷空陽神情鄭重,態度堅決,“掌門、二長老,你們口口聲聲的‘北賢王’,實則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其實,上次柳尋衣出現在絕情穀,我便已察覺到他們兩家的關係非比尋常。不久之後,賢王府遭到龍象山和蒙古人的聯手偷襲。據傳,他們的真正目的,是為營救唐阿富等人。因此,絕情穀和龍象山、蒙古人根本是一丘之貉。然而,在那場廝殺中,洛天瑾竟在排山壓卵的巨大優勢下,將蒙古人統統放走。雖然他表麵上替唐門擒下唐軒師徒,但在風波平息寥寥數日之後,他卻莫名其妙地放走唐阿富和‘俏八絕’。與此同時,唐軒師徒在被押回唐門的途中,亦被蒙古人救走。這一切看似巧合,實則從頭至尾都是洛天瑾佈下的騙局。說到底,洛天瑾和蒙古人、絕情穀、龍象山根本是一路貨色,朋比為奸。如今,他為解絕情穀之危,竟不惜與我們反目,蔑視崑崙派的威嚴,藐視掌門人的顏麵,此乃你們親眼所見,絕非我信口雌黃。此番種種,鐵證如山,你們又為何視而不見?”

“原來你早就對北賢王心存不滿。”殷白眉神思恍惚,呢喃道,“原來你早已有臨陣倒戈之心。”

“掌門明鑒!”

冷空陽突然起身,“噗通”一聲跪倒在殷白眉腳下,懇切道:“我不是臨陣倒戈,而是棄暗投明!掌門,你與洛天瑾相交十餘載,卻抵不上一個與之作對十幾年的絕情穀。為了一個仇人,他竟然背叛朋友。你說這樣的人,值得我們與他同甘共苦嗎?”

“你……”麵對振振有詞的冷空陽,殷白眉本想痛罵一頓,但思來想去,終究未發一言。

“掌門!”冷空陽繼續道,“青城、峨眉二派,早已看透洛天瑾的真麵目,因此左弘軒和妙安早早地改弦易轍,與金劍塢結盟。他們皆是聰明絕頂之輩,若非形勢所迫,豈會輕易轉舵?”

“形勢所迫?”尹鶴風遲疑道,“什麼形勢?”

“武林大會召開在即,新任武林盟主,無疑會在洛天瑾和金複羽之間誕生。”冷空陽正色道,“無論他們孰勝孰負,戰敗之人必將遭受排擠。而與敗者親近之人,也必將受到牽連。所謂巢傾卵破,唇亡齒寒,一旦靠山崩塌,山下之人豈有不死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北賢王敗局已定?”尹鶴風難以置信地追問道,“我們繼續跟著他,隻有死路一條?”

“是!”冷空陽直言道,“洛天瑾曾設法離間蜀中唐門與河西秦氏,皆未能成功,你們可知為何?”

“為何?”

“明知大廈將覆,還有誰會傻乎乎地與之並立?”冷空陽蔑笑道,“昔日的六大門派,青城、峨眉已然倒戈,再加上我們崑崙派,洛天瑾頓時半壁江山,元氣大傷。剩下的武當、少林、崆峒隻怕也撐不了多久,早晚都會棄車保帥,與賢王府分道揚鑣。因此,我暗中聯絡金塢主,正是想為崑崙派指一條明路。”

“既是好心,你為何不與老夫商議?”殷白眉質問道,“擅自做主,獨斷專行。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掌門?”

“掌門恕罪!”冷空陽賠罪道,“我知道掌門與洛天瑾交情深厚,若是冒然請柬,你定會當場駁回。萬般無奈之下,我唯有先斬後奏……還請掌門息怒!”

“好一個先斬後奏,如今竟讓老夫騎虎難下,進退兩難!”殷白眉怒極而笑,冷哼道,“眼下,江州城中龍蛇混雜,耳目繁多,老夫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在眾目睽睽之下,稍有不慎便會令崑崙派名聲掃地。你可知,我們現在已徹底斷了退路?”

“當掌門決定剿滅絕情穀時,便已經冇了退路。”

“混賬!”殷白眉眼睛一瞪,怒聲道,“老夫曾三令五申,此行隻為向絕情穀討一個交代,而並非以命相搏,更非你口中的‘剿滅’。我率眾而來,是為壯大聲勢,迫使絕情穀向我們屈服。現在可好,絕情穀的事尚未解決,又將賢王府的人軟禁起來。我崑崙派究竟有多少本錢?竟敢同時和絕情穀、賢王府作對?”

“所以金塢主纔會雪中送炭……”

“錯!他是趁火打劫!”殷白眉喝斷道,“金複羽趕鴨子上架,將老夫推到風口浪尖。眼下,我們除了與之結盟,幾乎無路可退。這一切,皆是拜你所賜!”

“欲成大事,便不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世人皆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殷掌門何必因為冷長老的一片忠心,而大動肝火?”

不等冷空陽開口辯解,金複羽的聲音突然自樓上傳來。

聞言,殷白眉、尹鶴風、冷空陽同時精神一振,三人的臉色瞬間變的複雜之極。

“難道殷掌門不想向絕情穀討回公道?”金複羽一邊輕聲細語地詢問著,一邊邁步朝樓下走來,“莫非殷掌門對‘偷師’之事,可以一忍再忍?”

“金塢主。”殷白眉強壓下心中忐忑,回首道,“你這招李代桃僵,一石二鳥之計,著實高明,老夫佩服!”

“金某對朋友永遠坦誠相待。”金複羽淡笑道,“隻對仇人不擇手段。”

“哦?”殷白眉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不知老夫是金塢主的朋友?還是敵人?”

“若非朋友,金某豈會鼎力相助?”

“既是朋友,金塢主為何事事瞞著老夫?甚至是……利用老夫?”

“金某所言,字字無虛,談何欺瞞?”金複羽狐疑道,“我為崑崙派討回公道,不惜嘔心瀝血,呼朋喚友,又談何利用?”

“迫使崑崙派與賢王府決裂,難道還不算欺瞞、利用?”

“非也!並非金某害你們決裂,而是洛天瑾為救絕情穀,主動與崑崙派反目。”金複羽一臉誠懇,不卑不亢地說道,“除非殷掌門心甘情願地委曲求全,為維持崑崙派與賢王府的關係,而對絕情穀‘偷師’之事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若真如此,金某便是多管閒事,即刻帶人離去,並通知各派弟子打道回府,絕不給殷掌門徒增煩憂。”

“你……”

事已至此,殷白眉明知自己被人利用,卻又無可奈何。為今之計,他隻有順水推舟,步步為營。

“罷了!”

沉默許久,殷白眉突然歎息一聲,妥協道:“承蒙金塢主抬愛,老夫……卻之不恭。”

“為結交殷掌門這位朋友,金某可謂不辭辛勞,誠意十足。”金複羽微微一笑,忽然話鋒一轉,彆有深意地問道,“隻不知……殷掌門又有多少誠意?”

殷白眉眼神一凝,心中暗道一聲“果然”。他表麵上故作鎮定,反問道:“不知金塢主……想讓老夫如何表示誠意?”

“今晚,潯陽樓,柳尋衣會來向殷掌門要人……”言至於此,金複羽的聲音戛然而止,隨之麵露一絲狡黠的微笑,道,“我想,殷掌門應該知道……何去何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