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惻惻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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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真樓外,石碑處。

謄碑人沈越起初精力隻放在前十八等和陳長安身上,可等到陳長安步入九樓之後,他就發覺到不對勁了。

石碑上停在九樓不動的名字,細數了一下,有不下二十個。其中幾個他還認識,家世修為都不弱,至少也能攀登上九樓三十階的位置,眼下都停在九樓,再不動彈了。

再回想方纔入樓前,那些人阻攔陳長安上去的一幕,沈越頓覺不妙,也顧不得其他,急匆匆地走到馮玉堂身邊,小心翼翼稟報這個情況。

馮玉堂那張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他隻是靜靜地聽著,目光落在通真樓上,許久,不帶絲毫感情地問道:“沈教諭,你覺著學宮的規矩,是不是太鬆散了些。”

沈越心頭一跳。

這個問題他可不敢回答半分。他在學宮這幾年,自覺前途無望,隻想安著安安分分地領點月俸,完事再去胭脂樓喝點酒,銀子多時便找清倌作陪,銀子少時就獨斟獨酌。學宮也好,青州權貴也罷,都是些他招惹不得的大人物,他有著足夠的自知之明。

馮玉堂也冇指望著他回答,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去繼續看碑。

不到半刻,石碑處就傳來沈越失魂落魄的聲音,“這,怎麼可能。”

周然,第九樓。名字消失了。

馮玉堂若有所感地抬頭,通真牌匾下,一具毫無生息的身體從虛空中橫飛出來。

靜坐樓旁的一位長老伸出左手,輕輕一按,那具屍體便緩緩落在樓前,悄無聲息。

馮玉堂此時已到了樓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屍體。

嘴角有大量血跡,喉嚨處筋骨斷裂,這是致命傷。身上殘存著某種秘法的靈力波動,腹部受過攻擊,並不嚴重,除此之外,神情並無多少驚恐和不安,應該是被人正麵擊殺。

他冷峻的眉眼裡,好似能看見周然腹部先被人打了一拳,倒退而去,強行提升自身靈力,使出入階道法後,在自身靈力虧空身體受到秘法反噬僵住時,被人貼身靠近,直接捏碎了喉嚨。

他甚至能猜出,捏碎周然喉嚨的,是那位看起來恭謙平和,喜好藏拙不動的陳長安。

這是開始亮出獠牙了?

馮玉堂心裡淡淡地想著,對身後教律揮了揮手,示意將周然的屍首帶走。

廣場之上,早有眼尖的看到這幕。

離州道學宮這麼些年,雖說有著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大多不過是些小手段,即使真要撕破臉皮下重手,也隻敢是在背地裡偷偷去做,從冇有誰這麼明目張膽,一出手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場中不乏有耳聰目明之輩,一見著屍體,再想到方纔沈越小聲嘀咕周然的名字,頓時眼珠一轉,驚叫道:“陳長安,一定是陳長安殺了周師兄。”

“周師兄和他積怨已久,以前在學舍裡就有過不快,肯定是他下的黑手,背後偷襲周師兄的。”

“無恥小人。”

旁邊有人拉了一下,刻意勸道:“學宮規矩在上,可不能亂說,畢竟他有著甲寅名號。”

“甲寅?這種背地裡下陰手,對同袍都下手這麼狠的人,也配稱為甲寅?學宮的規矩,還是規矩嗎?”

此言一出,廣場之上,頓時便有千萬種聲音響起。

所有的聲音最終彙聚成一道,“懇請掌律,嚴肅規矩,誅殺陳長安。”

“嚴肅規矩,誅殺陳長安。”

“誅殺陳長安。”

學宮一千八百修士,看似濟濟一堂,繁花簇錦,到底不過都是青州權貴子弟罷了。近些年入學條件更是苛刻,要麼自身有覺靈三層實力,要麼就是家裡有著大把銀子。尋常人能活著已是不易,根本就不敢作此奢望。因而學宮名額便被世家大族所占據,即使偶爾有那麼一兩個天賦卓絕的普通人,大多都不得善終。

眼下學宮恨陳長安不死的世家子弟們,裹挾著所有人,望著掌律馮玉堂,要求處死違反學宮規矩的陳長安。

馮玉堂冷峻的臉上什麼多餘的表情也冇有,他隻是站在平台上,看著廣場上義憤填膺的眾人,開口道:“規矩是該肅一肅了。”

他的聲音並不大,低沉的聲音一出口,廣場之上,所有人頓覺一股森冷的壓力籠罩周身,明明想張嘴,喉嚨裡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明明想打個冷顫,卻連一根手指也彎不起來。

整個廣場上的學宮修士如被定住,無法言語,無法動彈。

隻見得馮玉堂輕輕垂下右手,袖中一柄小刀落入手中,迎風見長,刀長三尺,妖豔如血。

“我的刀是不利了麼。”他問了句。

赤血刀鋒泛著冷光,聲音比刀更冷幾分。

……

擂台座位處。

青州權貴,學宮大佬都默不作聲地看著廣場上的一切,許久,等到馮玉堂握住玉魄殺成赤血的長刀時,不少人心頭狂跳。

都知道這個殺胚不好相與,彆一言不合之下,自己家裡那些被人當做棋子的小輩,就稀裡糊塗地做了刀下冤魂了。

趕緊對著州牧大人使了使眼色。

一州之牧謝文蘊環顧一週,乾咳了聲,打破場間詭譎的沉默,捋須問道:“馮掌律拿出這柄刀來,是想殺那個什麼長安,還是想殺其他人。”

李道玄寒聲道:“自然是目無掌律,觸犯規矩之輩。”

眾人聞言,紛紛吸了口涼氣。

聽出學宮的殺意,忠武將軍看了眼李道衍,硬著頭皮道:“這也是那個什麼長安殺人在前,眾人激憤之下,才昏了頭腦的。”

謝文蘊也和聲道:“都是年輕人,遇事急躁,難免會失了分寸。再者,首先該殺的,不是那個什麼安的嗎?我這麼多年,可從來冇見過在學宮裡當場殺人的。”

其他人壯著膽子小聲附和了幾句,可看到大宮主溫潤儒雅的笑臉時,又不自覺地冇了聲息。

隻聽得大宮主悠悠開口道:“學宮規矩存世兩千年,一字一句,都是沾著淋漓人血寫出來的。人是不是陳長安殺的,為什麼要殺,這些都不清楚,僅憑幾句猜測就膽敢中傷學宮乾榜甲寅,更敢目無掌律放肆胡言,那就有了取死之道。至於諸位是什麼想法,惡意也好,善意也罷,隻要不壞了規矩,我都不會在意分毫。可要是僭越了,當年那位一劍貫城,好像也纔過去四十多年吧。”

他的話輕輕淡淡的,臉上還帶著春風般的笑意。

可春風過後,眾人隻覺脊背處,儘是惻惻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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