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異寶初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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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哽嚥著往前走,被腳下的亂石絆倒好幾次,磕傷了膝蓋,擦破了手掌也不管不顧。他不知道自己將要走到哪裡去,他真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一刻也不停下來。打小他是被父母,被鏢局夥計護在懷中嗬護和寵愛的那個寶貝,他爹楊振南唯一一次教訓自己,那也是自己將孃的玉簪子摔斷的那次。那是娘最珍貴的嫁妝。被他拿到院子裡麵去插土玩,磕在了泥土下的一顆石頭上碎成了幾塊。除此之外,他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一想起自家鏢局,他不禁又歎息一口。

過去,他一直以為振遠鏢局的規模,已算得上是家大業大,非常了不起了,自己平日裡玩耍,在周圍孩子眼裡也算得上是眾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可出來見過些世麵後,才知道自家的鏢局在這些江湖名門正派麵前,根本什麼也不是。這種強烈的落差感,是他上山後逐漸變得自卑起來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在烏鴉道長麵前,他或許還能放肆一些撒點潑,但在這好似九天仙境的世門劍宗裡,在這一群天賦異稟的師兄師姐麵前,他楊晉一又有什麼撒潑的資本呢?算了,不去想那些了,如果爹孃現在在自己身邊,就是讓自己每天去討飯吃,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林子裡較之外麵要涼上許多,四下瀰漫著一股常年見不到日光的陰潮泥土的氣息,陽光似一道道白色的光劍這一束,那一束,將林間大地照的明暗斑駁。楊晉一失魂落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竟忽然從密林裡穿了出來,來到了一處懸崖邊。他連忙頓住腳步,為自己先前的失神而感到後怕。

麵前的視野極好,藍天彩雲,白鳥青山,如今已是秋日,遠處的一座高山上,生長著大片大片的楓樹,樹上枝葉繁盛,已由原本的深綠變得如火如霞了。西南麵一片平坦開闊的土地上,一條碧幽且漫長的江河蜿蜒匍匐在大地上,如一條翡翠絲帶,將大地一分為二。楊晉一望著眼前的景象,心中逐漸放空,緩緩地,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悄悄湧上心頭,那陰鬱的心情在明媚的陽光下逐漸清朗起來,微風拂麵而過,一絲絲一縷縷地攜裹著他的委屈和難過飄向了高空,向著那條翡翠絲帶飛去了遠方。是啊,再傷心的人,倘若看到了這樣壯闊的美景,心情總能好上一些吧。

他抱膝而坐,靜靜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望著天上揮舞著雙翅的白鶴,心頭忽然生出要和它們一樣在天空翱翔的念頭,當下盤膝而坐,緩緩地閉上了眼。這一次,他迅速入了定。按照師父葉一城教給他的方法,他一遍又一遍嘗試著聚氣、運氣、沉氣,可光是聚氣這一步就一直冇能見到半點效果。不過和過去一樣,他始終未曾氣餒,尤其經過了今日的屈辱,更加堅定了他要變強的信念。隻是他這次卻忘了,要想變強是不能著急的。

他坐在崖邊,好像一尊石像般一動不動,兩個時辰過後,他大汗如注,全身衣衫浸濕,累得嘴唇發白,可他還是不願意就此打住,他還在嘗試,還在努力。過去半年裡,他每次打坐的時間從來冇超過半個時辰,葉一城也不允許他超過半個時辰。因為煉氣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達到一個階段後,方纔能進行下一步,每次練習的時間過長或超過自己身體所能負荷的極限,對修行的人來說非但無益,還有自毀經脈的風險。若是經脈斷了,那這輩子就成廢人一個了。

秋天的晚霞是四季中最美的,那紅燦燦的霞光在天邊緩亮起,隨著太陽的逐漸西沉再慢慢暗淡,像一隻即將燃燒殆儘的火炭,綻放著最後那點橙紅,釋放者最後一絲餘熱——天就快黑了。

白日裡清爽的微風,此時已然變得冰冷起來。秋日的晚上可比夏天涼多了,尤其是這既高且險的崖邊,風勢又大又急,幾乎能將人都吹飛了出去。

盤坐在地的楊晉一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他咬牙還想堅持,忽然感覺胸口一陣劇痛,剛剛聚好的氣還未來得及引導運行,開始不受控製的在他的經脈中瘋狂亂竄,他心中大駭,急忙收勢打住,還未睜開眼,胸膛中血氣一陣翻湧,隨即喉中一甜,“哇”得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那辛苦凝聚起來的那團靈氣,隨著他這口鮮血的吐出也儘數消散,他整個人癱倒在了地上,胸口的劇痛讓他不得不死死地咬緊牙齒,他蜷縮著身子,用鼻子粗厚地喘息著,刹那間,一股無邊無儘的倦意立即湧上心頭,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就已經在模模糊糊的意識中昏死了過去。

他受傷了,他也太累了。

當峰上的一位師兄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當晚,葉靈珊急匆匆找到長珀,問他楊晉一下午為什麼冇去前山讀書認字。長珀卻說自己一天冇有見到小師弟了,他還道楊晉一是和她在一起。當二人意識到楊晉一失蹤了,葉靈珊第一時間心急火燎地跑去找了祝宛如,告訴她楊晉一失蹤的訊息。

聽到這訊息時,祝宛如還以為楊晉一因為近半年來練功不見長進,心中挫敗已極,極可能想不開尋了短見。不過這樣的想法在她的腦中稍顯即逝,她平日從丈夫葉一城嘴裡聽說過楊晉一的用功程度,也感覺得出這孩子性格十分堅韌,絕不是死心眼會去尋短見的人。隨即,她便吩咐眾弟子一起去找。

大夥兒在樸混峰上尋了大半夜,總算教幾位師兄在崖邊發現了他。一開始他們以為楊晉一是練功練得太累,睡著了,將他帶回到寢舍的時候,長珀這才發現他胸口上儘是快要乾掉的鮮血。他慌慌張張地將楊晉一送到煉藥大殿,隨後,做賊心虛的南宮克也急急忙忙地跟了過去,他這時候才知道害怕,他害怕是自己將楊晉一打得重傷不治,更害怕這件事被暴露出來,害怕自己因此而被逐出師門。

執事陳向權接到南宮克的訊息,第一時間也趕到了煉藥大殿。他看著床上躺著的楊晉一嘴角儘是血漬,麵色蠟黃似金,也忍不住深深滴皺了眉頭。他狠狠地瞪了大殿門外的南宮克一眼,後者被他這麼一瞪,臉上也流露出一絲懼色:“難道真的是自己下手太狠了嗎?”

陳向權此時懊悔萬分,他應該讓南宮克下手輕點的。楊晉一要是出了個三長兩短,他陳向權也不要在劍宗裡混了。宗主師兄一再強調門規禁令不可犯,自己卻明知故犯,且身份還是樸混峰的執事,這豈不是罪加一等?想到這裡,陳向權的鬢間不禁淌下一行冷汗來,他心中此時隻有一個念頭——楊晉一絕不能有事。

坐在床邊為楊晉一把脈的祝宛如,眉頭逐漸凝重起來,陳向權見她眉頭皺起,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一聲不妙。他現在既想知道結果,又怕知道結果,不自覺地微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祝宛如,期待著她給出一個讓他放心的診斷結果,整個人也完全冇有了過去的那種高高在上,甚至看上去有些失態。

終於,祝宛如長舒一口氣,道:“還好經脈隻是受了點傷,若是斷了,他這輩子就成了廢人了。”

“師孃,小師弟怎會傷到經脈?”長珀急道。

陳向權看了他一眼,他也想問相同的問題,南宮克隻是打了楊晉一幾記耳光,又怎會將他打成了內傷呢?

“定是他練習心經時候過於心急,氣血逆流,反噬了他本身。”祝宛如心有餘悸,覷眉道:“若是冇能及時收手,恐怕他還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心已經提到嗓子眼的陳向權聽到這個答案,終於是長舒了一口氣,心裡冇好氣地罵了一句:“經脈不斷他也是個廢物。”他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氣質,嚴峻的表情瞬間舒緩了下來,表情略顯無奈道:“那就好生修養一段時間。這小子難道不明白練功不能操之過急的道理嗎?”說完這句話後,他又感覺自己說的不妥,補充道:“不聽宗主師兄的教導,盲目地急於求成,應該讓他受點苦頭。”說完,他和祝宛如告辭,扭頭走出了煉藥大殿,不等殿外的南宮克說話,他手掌一揮,示意對方趕緊下山,後者相跟著他就下山去了。

長珀幾人聽到楊晉一是因為練功過急導致的氣血逆行,心中既為他感到不值,又為他感到欣慰,誰說自己的這位小師弟冇本事哩?他們在祝宛如的吩咐下也都回去歇息了,祝宛如無奈地看著楊晉一,心想這孩子上山不足一年,已經躺到煉藥大殿兩次了,也是忍不住苦笑一聲。上一次因為練功練出內傷的,還是自己的大師兄成瀾滄,隻是大師兄成瀾滄的情況比楊晉一要嚴重太多,至今都還瘋瘋癲癲的。她忍不住搖著頭歎息了一口。

葉靈珊拿著一隻濕帕子將楊晉一嘴角和臉上的血漬擦去,忽然叫道:“娘,你瞧小師弟的臉!”

祝宛如湊近一看,這才發現楊晉一兩邊臉頰紅腫青烏,顯然是被人毆打至此。倘若他是昏迷摔倒在地弄傷的,理應隻摔傷一邊臉纔是,怎會兩邊同時摔到呢?她看了眼大殿門外,想起先前的師弟陳向權,心中登時一沉。

這位陳師弟最見不得楊晉一這樣天資平凡的弟子,他何故心急如焚地跑來煉藥大殿關心楊晉一的傷勢?她知道這其中必有緣由,倘若真是自己猜想的那般,那一定得和丈夫葉一城說了,不然任由他這樣放肆下去,誰還將劍宗的門規當做一回事呢?峰上早就有流言說自己的這位陳師弟在峰上教授弟子,有厚此薄彼之嫌,一些天賦絕佳的弟子違反了門規,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放任。如此不公的行徑,也冇有給其他弟子做到一個好的表率,理應嚴肅當罰。

祝宛如冇有說話,葉靈珊卻又開了口,她的語氣頗為憤慨,道:“一定是那陳師叔打的!”

“哦?”祝宛如有些好奇,問她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小師弟和我說,陳師叔不喜歡他和長珀幾位師兄。那既然不喜歡,陳師叔假惺惺地跑來關心小師弟的傷勢,又是為何呢?這分明是做賊心虛,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冇安好心!”

祝宛如無奈一笑,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女兒聰明的緊,隻是她年紀還太小,有些事情她還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伸手將她攬在懷中,撫摸著她的秀髮,滿眼疼愛道:“這話可不許在外麵亂說。你陳師叔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她知道打楊晉一的一定不是陳向權,但打楊晉一的這件事,多半和陳向權有關。

葉靈珊忿忿不平,但既然娘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但究竟是誰將楊晉一打成這樣的,她一定要弄個清楚。祝宛如給楊晉一喂下一顆固元丹,吩咐弟子留意觀察他的狀況,就領上葉靈珊離開了煉藥大殿。不久後,值守弟子過來看了一眼楊晉一的狀態,見他情況尚且穩定,就出去忙自己的去了。

躺在床上的楊晉一在睡夢中痛苦呻吟,似乎身體裡的傷勢令他非常痛苦。隔了一會兒,被子裡他的衣衫下,小腹處忽然亮起了一片金光,那金光忽明忽暗,將他小腹上的皮肉照的近乎透明起來,透過皮肉,隻見那發光的東西像極了一枚人蔘,那金光閃滅許久,直到它不再閃爍,亮度逐漸趨於穩定之後,無數支如根鬚一般的金色觸手,緩緩地伸向他的五臟六腑,好似一張巨大的蛛網正在以他的小腹為中心,逐漸將他的全身上下纏裹起來,最終將他纏得像個金色的人蛹。

他身上發生的這一係列變化,全是陰差陽錯融入了他身體的異寶醉仙神參所為。

當年他重傷昏迷,原本已是十死無生,但醉仙神參保住了他最後一絲生氣。神參進入他的身體之後,就一直沉寂在他的丹海深處——它迫切地需要這裡的靈氣讓自己生根發芽,因為隻有這樣,它才能和楊晉一徹底融為一體,為楊晉一所用。可楊晉一內傷嚴重,又是凡人一個,哪裡來的真氣供它吸收?無奈之下,它被迫著主動汲取天地靈氣,但因為已經被楊晉一納入體內,較之以前已經大打了折扣,最終所吸收的靈氣,也也隻能勉強保證楊晉一的身體不會腐朽。這一來就過去了五年,楊晉一的內傷終於自愈,也終於在那陰暗的棺材裡醒來。

神參若是有靈,它或許還會抱怨為什麼煉化自己的主人一點兒也不努力呢?

此時煉藥大殿若是有值守弟子在這路過,一定會看到全身泛著金光的楊晉一,他們一定會認為楊晉一是什麼妖怪化身,指不定又要鬨出什麼大的風波來。幸好,這樣的情況僅僅維持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那些金光就逐漸褪了去。金光消散殆儘,楊晉一一切又恢複如常。他呼吸平緩,麵色輕鬆,不再像先前那樣皺著眉頭呻吟,臉上的氣色也好轉了許多,兩片臉頰上的青烏儘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常麵龐上的血色,似乎神參剛剛的那番動靜,讓他的身體裡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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